这次宋昭等人在夷洲待得比较久,期间郑当时还先后派出两批商船,给夷洲送上了大量的新鲜食物蔬菜,以及足够宋昭船队返程的煤。夷洲这里并没有太多煤矿,而且还是汲黯带人向北探索时,在上次那条河流的中上游发现的,难以采集和运输。
众人在夷洲从当年六月一直待到十一月,本想着冬天冷了多少会用到一些煤,没想到这里十二月也很暖和,没见过下雪不说,连毛皮大衣都不用穿。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发现,那就是这里的稻谷似乎一年能熟两次,众人六月份刚登陆的时候种了一批,十月底已经收获了,虽然没有徐州稻好吃,但是这种水平的产量养活第一批移民绰绰有余。
郑当时的商船返程也从来没空过,芭乐、椰子、凤梨、香蕉等中原几乎见不到的水果在鄮县港卸船,郑当时作为一道贩子就赚了个盆满钵满。吴郡等地闻讯而来的商队络绎不绝,或批发或零售,很快就将这些新奇之物传遍了大江南北,李广在金城嘬着好不容易敲碎的椰汁嘀咕道:“温侯成天敲这种玩意,刀剑损耗一定很大吧?不如让人将这把西域刀送去,撬椰壳还蛮好用的。”亦有西拓之心,辞去代国官职跟来的副将苏建,则小心翼翼拎过来一柄榔头,略带歉意地跟说:“将军,用锤子砸,可能会省力一些?”
夷洲物产如此丰富,顺道赚钱的郑当时也没忘了源头的兄弟们,他将自己赚到的钱拿出一部分,购买了大量的煤、蒸汽机、铁制工具和玻璃等物,免费送到拓汉城。这些援助大大加快了城池的建设节奏,登陆仅半年时间,刘彻的王城和众人的居所、集市、工坊、港口的必要性建筑基本上都已成型。
眼看着王妃卫子夫有了身孕,越来越着急的刘彻亲自挑了个良辰吉日,在拓汉港正式称夷王,并且从移民中挑选了几位有能耐者,任命了临时的三公六卿,甚至还请宋昭推荐了一位港口署长官,这倒给了宋昭一个提醒,中原地区港口越来越多,临水的郡县也应该增设港口署这一机构,专门管理船只货物的进出港。
眼看刘彻的天资在这里得到了充分发挥,半年时间就俨然成长为一位合格的实权诸侯,宋昭也是颇为放心。在一次关于天子之位的谈心中,刘彻明确表示当初诬陷皇兄与自己无关,乃是郅都和母妃、王舅等人一力怂恿,而自己的理想无非是牧守一方,为大汉开疆拓土,建万世之功业。得此保证,宋昭终于放心地将夷洲完全交给刘彻,自己和妻子、汲黯等人登上了返回中原的船只。
在走之前,宋昭将自己从勾玉那里临摹的夷洲西北部简要地形图交给刘彻,谎称是自己和汲黯等人抽空一点一点绘制的,刘彻也没怀疑什么,毕竟汲黯本来就经常一出去好几天甚至十几天,画地图这种事情正常。然而,汲黯实际上去的并不是夷洲当地山谷,而是驾船出海了好几次,最远甚至跑去番禺,和赵佗取得了联系。
赵佗见到大汉的蒸汽轮船从海上赶来时,惊得胡子都花了,他臣服大汉原本只是感念于刘恒善待他的族人,并非从实力上心悦诚服。而如今大汉已然具备了从海上征服南越的能力,垂垂老矣的赵佗也再一次向长安,以更严肃的礼节表示臣服,送上了更多的贡品。汲黯这几次的出航按照宋昭指示,原本是打算征服珠崖岛,可惜就在他们准备起航时,郑当时传来消息说刘启病危,请宋昭速归长安。
“陛下比你我夫妻年纪还小,怎会病危?”马竹有点不相信,在甲板上用商量又带着质疑的语气问宋昭。结果宋昭眼睛一瞪:“怎么说话呢?好像咱俩就该病危似的,陛下年幼时身体就不好,成天被长公主欺负,登基后这些年在后宫也没少受气,上次诬陷太子一案更是令陛下急火攻心,事情是摆平了,可是身体却难以恢复。”
宋昭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中原,为了省时间甚至没有在鄮县港停留,而是直接从东海郡登陆,在朐县搭乘公共机车赶往长安。当然,路过平阳县和绛国时,也没忘了给诸位故人传个消息,关安平和他父亲一样,又一次作为信使将消息送去了中都。
这回宋昭又回来晚了,虽然刘启还没驾崩,但是除去宋昌、霍玄纲等收到消息比他还晚的人之外,他是最后一个进长安城的。郅都被赐死后继任廷尉的韩安国、早已成为卓家快婿的蜀郡文学掾司马相如、司隶新科状元张汤和张骞等人,都聚集在馆舍内议论纷纷。
而此时反观周仁,则独自坐在家中颇为气愤地嘀咕:“究竟是谁放出去的消息!陛下只是病重,又没驾崩,这些人跑来干什么?”周仁毕竟是以医术出道,刘启病情究竟如何他是心里有底的,虽然知道刘启九成九扛不过这个冬天,但是至少人家现在还能正常上朝,还有力气跟大臣们争上几句,要是让刘启知道这群人提前跑来给自己治丧,怕是真能当场气死。
宋昭回到长安后也非常机智,他没有去找卫绾、贾谊和晁错他们扎堆,而是先回家躲起来睡大觉,同时让汲黯和司马谈二人到处打听动静。宋昭现在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搞清楚刘启究竟病情如何,朝臣们各自都是什么态度。
可惜宋昭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却没响几天,宫里来人传话说司马谈翻宫墙被抓了,陛下让宋昭进宫去捞人。这哪里是捞人,这是陛下私底下也在搞小动作呢,司马谈哪来的胆子去翻宫墙。让他出去打听消息也不是进宫打听,肯定是陛下的人也在城内捕捉风声,阴差阳错把鬼鬼祟祟上街的司马谈给抓了,干脆叫宋昭私底下进宫面谈一次。
怀着忐忑的心情,宋昭趁夜悄摸溜进了建章宫。虽然揣着勾玉,他还是有些不安,毕竟对未来了解再多,他也只是个臣子,没走夺权篡位那条道就必须恪守臣子本分。即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套理论,在这个年代尚未固化,大家还都是很守规矩的,没有人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也没有人在洛水边发誓。不过宋昭还是没想明白,陛下为何要让自己偷偷进宫,这有什么好怕的?
“太傅!这边!”躲在草丛里的刘荣见到宋昭的身影,悄悄喊了一声,见宋昭没反应又赶紧拨弄草堆,终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太子殿下为何在此处?”宋昭被吓了一跳。
“父皇知道太傅要来,特地命吾在此等候。”
“为师知道路啊。”
“别去那边,”刘荣拉住了想往正门去的宋昭,示意他俯下身子钻草丛,“午门那里常有禁军巡逻,人多眼杂,被看到了不太好。”
陛下在自家宫中,居然还怕人多眼杂?宋昭一肚子的疑惑却没有问出来,只是无声第跟着刘荣左扭右扭,钻过一堆又一堆的草丛,最后从宫墙根部一处排水口溜进了刘启的书房。刘启还在批阅奏折,或者说是在装作批奏折,等着宋昭前来。
“臣宋昭参见陛下,陛下何故如此遮遮掩掩?”绕了这么久,宋昭心里已经不光是疑惑了,还有些不耐烦。
“长话短说,朕叫你来是要秘密托孤的,别看三公六卿这么多重臣,朕还是觉得只有周仁和你最值得托付。”说到这里,刘启命人把司马谈请出来,让他作为史官据实记录。
宋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连连谦虚,表示自己能力有限,唯恐难担重任。没想到刘启态度非常坚定,凝视着面前的大汉疆域沙盘说道:“维稳守成有周仁足矣,然开拓进取之任非你不能担,当年先帝临崩之时有言,你虽难以捉摸,但忠心最诚,若朕不能驾驭则派你去东瀛,若能驾驭,则你必为汉之周公。”
周公之称一出,宋昭吓得有点魂不附体,这不是责任不责任的问题,人家周公是正儿八经的皇叔,他宋昭算个啥,陛下总不能这时候给自己赐姓刘,让自己也当辅政皇叔吧?想到这里宋昭连忙下拜:“陛下托付信任之恩,臣万死不能相报。”
“不要动辄言死,你活着才能辅佐荣儿成就更强的大汉。”刘启交待到这里,突然示意刘荣出去把门,见刘荣将门关好后回过头才说,“朕从你身上看到了一些不同,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将目光看向东南的重臣,虽然不知为何,但朕相信你能让大汉更快地强盛起来。”
难道陛下看出来什么了?宋昭偷偷捏了捏腰间的勾玉,要不要跟陛下说勾玉的事?司马谈还在旁边记着呢,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