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本来还安心在睢阳的王宫里,做着即位的春秋大梦,这几日却是坏消息不断。先是司马相如辞去了长安的武骑常侍之位,回来告诉他说栗姬被立为皇后了,刘武一开始还不相信,他多少知道栗姬的为人,也知道皇兄有些讨厌她,没打算立她为后,这怎么形势突然就急转直下了。
结果司马相如和刚担任梁国内史的韩安国一顿分析,说肯定是宋昭出的主意,这家伙立了泼天大功不想着升官发财,居然主动要求去当太子太傅,肯定是有什么奇怪的打算。但是刘武问起几人能否猜出宋昭想干嘛,包括枚乘、公孙诡在内的一堆重臣都说不出话,他们以常人的想法根本无法理解宋昭的意图。
不过刘武也是心大,过了几天他竟然自己把自己开导好了,说不过是立后而已,皇侄儿是太子,皇嫂自然要被封后,理所当然的事情。这话传到公孙诡和羊胜那里,二人直接急了,他俩毕竟是刘武亲自征辟的大臣,为报知遇之恩外加想立个从龙之功,一直非常积极地撺掇刘武主动向长安靠拢,坐实以皇太弟身份即位的说法。
因此在刘武已经安慰好自己之时,俩人便开始搜罗长安最新的消息,企图刺激一下刘武让他别躺平。当然结果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馆陶长公主与栗皇后联姻一事很快就主动传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没错,远在娄烦的班儒都听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而他的小孙子班回从爷爷口中听到了宋昭的传奇故事,竟然也萌生了和皇室联姻的想法,不过那已经是他自己孙辈的故事了。
班回是在听故事,而刘武则是在听事故,他得知皇侄儿刘荣要娶皇侄女陈阿娇的时候,一下就坐不住了:“简直大逆不道!刘荣此举,与齐襄公何异?他迟早被雷劈!”侍立在侧的羊胜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大王息怒,太子与郡主联姻乃是双方父母均同意的事,门当户对明媒正娶,哪轮得到咱们指点。”
刘武被羊胜这么一劝,瞬间联想到刘启这是根本没想着让自己即位,直接大骂道:“皇兄和皇姊更门当户对,他怎么不把皇姊娶了?”可惜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说这话不合适,连忙跟羊胜使眼色,让他帮忙看看屋里还有没有其他人。
羊胜转了一圈确保屋内只有自己和刘武,遂回来让刘武放宽心,而刚走到王宫门外的韩安国清楚地听到刘武的骂声,早已经躲远了。韩安国此时边往外溜边想,梁王这是怎么了,今天这话要是真传到长安去,梁国怕是要没。
韩安国的担心并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没过几天京城一众君臣就都知道了刘武的牢骚。刘启正坐在龙椅上纠结万分,一方面他确实很生气亲弟弟如此侮辱,另一方面由于平叛过程中刘武出力甚多牺牲甚众,就这么惩治他,肯定会被天下人骂忘恩负义。正纠结间只见朝堂之下闪出一人,急匆匆向大殿跑来,侍卫竟然不敢阻拦。
好奇之下刘启抓过一只望远镜瞅了瞅,好家伙刘武竟然亲自跑来了,而且还赤裸上身背着一捆荆条。待刘武跑进大殿,在众臣神色各异的目光中,刘启冷笑着问道:“皇弟欲效仿廉颇将军前来请罪乎?”
刘武也是趁势乖乖跪下,回答道:“臣弟酒后一时失言,并非有心之举,还请皇兄念手足之情,稍稍开恩。”
“朕能开恩,皇姊能否开恩?母后能否开恩?”见到刘武如此识趣,刘启其实已经心软了,但是他还是有一些恶趣味,想要吓唬顺便警告刘武一番,“酒后说点什么不好,非要诽谤朕和皇姊?此事说是国事,更是家事,即便是朕也得观母后之意行事。”
见刘启说起窦太后,刘武突然甩掉荆条,话锋一转:“既是母后决断,那当年皇兄当着母后的面许诺由臣弟即位,如今为何大力扶持太子?”
“放肆!”人堆之中突然闪出一位佝偻老者,大家斜眼望去竟是袁盎,“嫡长子继承制乃是自古以来之传统,兄终弟及者无不流血纷争,梁王想要让大汉再次陷入战乱不成?况即位之事并非家事而是国事,怎能以此胁迫陛下!”
袁盎将“胁迫”二字故意说得很重,就是为了坐实刘武大不敬之罪,提醒刘启千万不要一时心软。而就在这种紧张的僵持气氛之中,晁错竟然抽空给宋昭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不愧是预言家,连这都能预判得中。宋昭当然也察觉到了晁错的动作,但是他没顾得上回礼,而是专心地吃着瓜,想看看刘武准备怎么应对这个尴尬场面。
被当众这么不留情面的回怼,是个人都面子上挂不住,贵为梁王的刘武当然也不可能就这么忍气吞声承认错误。他抓起身后的荆条捆子,随便抽出就朝袁盎的方向丢了过去,结果袁盎眼尖闪在一边,身后的公孙弘莫名其妙被击中,手臂都划伤了。
刘启再也见不得弟弟如此失态,一拍桌子吼道:“闹够了没有!朝堂之上舌战可以,要动手去校场,别在这给朕上眼药!”
见到皇帝发话,本想冲上去质问刘武的公孙弘收住了自己的脾气,默默扯下一块布捂住了伤口,袁盎也唯唯诺诺表示不该如此动怒,逐渐退入人群。而刘武本想再抽出一根荆条冲过去暴捶袁盎,此刻也被刘启给吼清醒了,只见他迅速起身随意地向刘启施了一礼,然后快步向宫门口走去,路过袁盎旁边时还撂下狠话:“你想守祖制是吧?本王很快就送你去见祖宗。”
声音不大,但是袁盎周围的十多个人都听见了,刘启见这些人神色各异,着急地问大家刘武到底说了什么。众人本以为刘启听到这种威胁性的话,会直接下令处罚刘武,结果袁盎原话复述之后,刘启却犹豫半晌叹了口气,摆摆手跟袁盎说到:“袁老大夫这几日多加小心,朕会派些禁军将士去你府上护卫,至于梁王,朕还是比较了解这个弟弟的,他也就是嘴上来点狠的给自己挣面子,还不至于真有胆量擅杀朝廷命官。”
袁盎默然不语,冯唐却看不下去了,他当年被刘戊赶回长安之后已经心衰,上朝也只是尽一尽典属国的职责。本来今天这事跟他冯唐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冯唐一是看不惯老友被侮辱,二来也难以容忍刘武如此无视朝廷,因此斗胆站出来要插句嘴。
冯唐这一站出来差点打乱宋昭的计划,因为宋昭原本打算冒个头替刘武说几句好话,既能给袁盎个台阶,还能在刘武那刷刷好感,让他不至于因为即位失败而记恨自己。结果宋昭刚准备挤出去说话时,冯唐就开口了:“陛下如此纵容梁王,袁大夫大祸临头矣。”
刚平复住心情的刘启听到这话又皱起了眉头:“典属国此话何意?朕派禁军将士护卫,袁老大夫何祸之有?难道要朕亲自去他府上站岗?”
袁盎吓得赶紧跪下大呼臣不敢,结果冯唐旁若无人一般继续说道:“陛下可曾想过梁王何以至此?陛下与梁王情同手足不假,但是陛下毕竟贵为天子,与诸侯王须得有贵贱之分,殊不知礼记有云‘君不与同姓同车’,陛下邀梁王同车同游数次,无疑是在助长梁王不臣之心。”
见没人接话,冯唐顿了顿继续说:“梁王今日当众侮辱袁大夫,陛下尚不追其罪责,其必然不知敬畏。纵使梁王只争口舌之胜,然而君辱臣死,梁臣必不乏为其争举止之胜者,故臣敢断言袁大夫大祸临头矣。”
“卿言重了!”刘启有点不耐烦,“朕相信梁王不是不懂分寸之人,他知道利害,会约束好他那帮臣子的,袁老大夫,还有典属国,卿等放心便是。”
冯唐还想再劝,刘启却已经起身走了,他只能无奈地叹口气随众人退朝。
“冯老留步!”冯唐刚下台阶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回头看去竟然是宋昭和卫绾,二人正小跑步向自己冲来。
自从当年宋昭去胶西船厂准备出征平叛之后,他和冯唐、公孙弘等老朋友已经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前段时间先是忙活张苍的身后事,又操心栗皇后那一摊子,也没抽出空私下约见。今日朝堂被刘武搞得人心惶惶,反正给宋昭逮住机会来见冯唐了。
“恭喜公子得封温侯,老夫出使参狼羌前日方归,未能及时庆功道贺,公子见谅。”冯唐至今仍然认为自己能有今日,全赖宋卫二人大力相请,结果这番客套反而让宋昭有些不自在,举在半空准备拍向冯唐的手竟然停住了。
冯唐见状嘿嘿一笑,扶住宋昭的手往自己肩上一拍,轻松卸下了对方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