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以渺茫,幸登极位,尔来廿一,夙夜失寐,唯恐德薄,唯忧仁微,深虑行暗,深惧礼晦。幸得民治,幸得臣励,今则出巡,至于东地,感天应人,岱横紫气,故尔登高,以行拜祭。首拜祭天,祖宗庇佑,延我汉祚,社稷恒久,再拜祭地,生民无忧,固我江山,筑我垣楼。再拜祭先,挥剑斩蛇,天命所归,威扫江河,一统华夏,龙吟方泽,孝悌传家,忠贞治国。朕当自勉,以承先祖,勤政为民,效贤如古,与民生息,守疆固土,唯祈九天,与民同福!
一篇祷文念完,刘恒浑身大汗,山顶上确实很冷,但是他越念越激动,越念越投入,念到最后直接无视了身后一众臣子侍卫,重重拜倒在祭坛上。宋昭瞅着不对劲,赶紧暗示站在旁边背对祭坛的夏侯起上去查看,结果夏侯起刚走到刘恒身边,陛下二字还没叫出口,就被刘恒一声重重的啊~嚏给震住了。
宋昭反应很快,连忙脱下自己身上的毛氅披在刘恒身上,并吩咐贾谊去拿纸,让夏侯起赶紧烧热水备车驾。
在下山的颠簸中刘恒被晃苏醒了,一睁眼看到宋昭和贾谊一左一右扶着担架,连忙吆喝着让放自己下来。大家刚放下担架,刘恒便一骨碌爬了起来:“朕偶感风寒又不是快死了,你们至于搞这么大阵仗?”
夏侯起闻言率先跪倒:“陛下恕罪,臣等照顾不周!”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很疑惑,陛下前天去海边吹了一天风,昨天徒步上山出一身汗都好好的,今天突然就成这样了,难道真有天谴这种东西?结果刘恒大手一挥:“不怪你们,这山顶上确实冷得出乎意料,朕年纪大了比不了你们后辈而已。”刚说完,又用手捂住了鬓角,示意来人扶着他下山。这次大家是坚决不让他自己往下走了,万一没走稳摔下去,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陪葬。
直到搭上船,刘恒才得以休息片刻,此时他看着水天相接处的夕阳,躺在甲板上早已铺好的太师椅上,哼着不知道哪里来的歌谣,突然扭头问侍立在侧的贾谊:“当年急召你入京却只问玄学,恨过朕吗?”
贾谊也正在发呆,听到刘恒问话一个激灵:“臣不敢。”
“那就是恨咯。”刘恒呵呵一笑,“毕竟是朕的过错,该恨就恨。但是以你贾谊之才,居然没察觉出朕受了奸人蛊惑,看来在长沙国待了几年,性子磨没了,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贾谊刚准备开口解释,刘恒又说到:“岂不闻《战国策》有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讥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说完又打了个喷嚏,随后静静地看着贾谊。
贾谊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绪道:“禀陛下,臣在长沙国数载,确实颇有心得:当年臣初入长安,年轻气盛,自以为天下无人可比,忝为博士,虽有建言,但终是缺少了对我大汉的长久考虑,幸得先前宋昭提点方能醒悟。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可见鬼神并非洪水猛兽,无须惧怕躲避,只是我们暂时对其认识不够深入彻底而已。”
“不够深入彻底?”刘恒来了兴趣,“你说说我们该怎么认识鬼神?”
“陛下,此事还得宋昭亲自解释更为合适。”贾谊讪讪一笑。
“那你去叫他,这小子一上船就不见人了,也不知道在干嘛。”
其实宋昭一直躲在下舱,是打算找关押新垣平的地方,他还是觉得这位方士是个人才,连他自己都没想过火药的其他用处。就在贾谊下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和关押新垣平的守卫套近乎着呢,听到上层有人喊他,连忙向守卫手里塞了一袋碎银,交代对方好生看守切勿出纰漏,随后匆忙应声上楼。
“怎么回事,陛下找我?”
“对,认识鬼神之事还是你去跟陛下解释一下吧,我怕说不清楚。”
宋昭没有多想,拎着一只灯笼迅速赶到前甲板上,冲着刘恒拜了下去:“陛下,鬼神之事暂且不说,此乃臣与张丞相所制传信灯,以不同颜色区分吉凶,用望远镜观察的话,一日之内可从云中、东海、南越传至长安。”
刘恒接过灯笼仔细看了看,还让宋昭点了红火和绿火展示,原本他还想把灯挂起来叫人去远处看看,但是转念一想上一个这么玩的天子直接把长安玩没了,有点后怕,算了不试了。把灯递还给宋昭之后,刘恒翻身换了个躺姿,示意他解释解释怎么认识鬼神。
宋昭清了清嗓子,抱拳朗声言道:“启禀陛下,关于鬼神之事臣已有多年思考,殷商自古崇神拜鬼,认为天下的一切都是由神鬼操控,倘遇天灾人祸便杀人祭祀,风调雨顺之年也屠杀奴隶以谢天神。而自周以来,百姓便逐渐发现很多规律乃是自然形成,并非神鬼操控,因此才有诸子百家以各种言论解释。由此可知,倘若我们能够加深对万事万物的认识,就能发现鬼神也只是以前未曾发现的规律,臣在马夫村所做之事皆是为此。”
“所以按照你的说法,那新垣平非但无罪,还是在帮朕认识鬼神?”刘恒突然蹦出来这么个问题,把宋昭问傻了。看着对方一脸懵逼的样子,刘恒突然哈哈大笑:“朕知道你的意思了,方才逗你呢。但是新垣平确有欺君之实,着实可恨,光这一个理由救不了他。”
“陛下,臣还有一个理由,新垣平知道如何利用火药伪造天谴,很明显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工业人才,望陛下网开一面,送他去马夫村工厂发挥特长。”
“哦?这朕倒没有想到,不过既然你和贾谊都说开了,朕就不灭新垣平三族了。”听到这话宋昭刚准备松一口气,刘恒又突然严肃了起来,“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新垣平毕竟是以妖术糊弄了朕,没安好心,干脆把他家产抄没充公算了。在你手下你可得好好管教,朕不希望这家伙把你也给糊弄了。”
宋昭怀着坐完过山车的起伏不定的心跳,立即拉着贾谊拜下去谢刘恒开恩,结果贾谊在一旁边拜边想,又没抄了我家,我谢什么恩?
轮船行至潼关,刘恒心心念念的传信灯迎来了试验。“陛下,华阴方向来信,一只红灯一只绿灯!”晁错捧着望远镜从桅杆上跳了下来。他刚学会如何使用望远镜测距,马上就有了表现机会,也不管什么颜色代表什么消息了,一脸兴奋地汇报。
又是一红一绿?宋昭暗暗思忖着,已经告诉过他们传信灯只传军情了,这一红一绿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张武和匈奴五五开了。结果似乎整条船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关心消息内容,刘恒都带头开始学习望远镜测距,以及探索这种方式最远可以测多远了。
当然宋昭也没思考太久,船只进入渭水后很快就到了华阴,根据当地驿卒的汇报,张武大军已经得胜班师,按他们的行军速度,此刻估计刚到栎阳一带。刘恒闻言大喜,但是并没有喜多久,因为驿卒的下一条消息是,匈奴再次大举进攻,目前只有魏尚麾下五千戍卒在云中,事态又严重了。
没人说话,气氛变得凝重了很多,刘恒听完驿卒汇报,认真琢磨了一下现在的局势,果断下令:贾谊韩安平原路返回,在河内、河南以及梁国等地募集一万步卒,北上中都听候荀桢调遣,换回周亚夫大军,全面负责并州一带防务;晁错入京传信,调张武、郦寄和李广率五万步骑再次北上云中。宣布结束,众人纷纷领命而去。
宋昭听到刘恒没点自己名,着急问了一句:“陛下独自回宫,那臣去何处?”只见刘恒胸有成竹地补充道:“想什么呢,朕不回宫,朕这次打算亲征。你之前带去云中的那两千多骑兵,已经差不多回平邑了。朕就随你去平邑,点齐你的新式骑兵,让朕亲眼看看我大汉铁骑的雄姿!”
“陛下不可!”“陛下万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倘有差池臣等皆是死罪!”众人领了命还没走远,听到刘恒说要亲征,又纷纷转过身来跪在甲板上出声阻止。但是这其中没有宋昭,宋昭压根就没想过阻止刘恒的决定,他能看出来刘恒是考虑再考虑之后才做此打算的。
其实早在去泰山祭天的时候,宋昭就感觉刘恒一直在以一种交代后事的语气说话,这次亲征恐怕也是他打算有生之年好好看看大汉的北疆。况且吕氏母子一直在马夫村居住,自刘恒登基以来他们只见过两次,这次亲征他肯定是打算顺路探望,也就当是安顿好他们母子的去路,否则刘启登基的那天就是他们母子的祭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