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玄纲喜得贵子,给自己放了几天假回家陪妻子,本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结果他还顺便给卫苗做了个媒。说是做媒,其实人家姑娘和卫苗之前就认识了,正是上次全歼匈奴时,卫苗顺手救下的一个农家女孩。姑娘的父母已经为匈奴所害,自己孤身一人差点被冻死,幸亏被卫苗发现并救下,之后干脆跟着回了马夫村,在矿上做些缝补炊洗之事。时间一长,姑娘对卫苗也就暗生情愫,时常跑去平邑找卫苗,这次经霍玄纲引见,俩人算是正式相识了。
不过宋昭可没工夫关心老家这些八卦,他现在纠结的是,铁矿可以就近从千乘获得,煤就还得从高柳县往这边走船运,实在费时费力。才周转了两次,宋昭就觉得这样下去效率太低,有这等运力拿去往兖州卖铁器多赚钱。最终在公孙弘的建议和自告奋勇之下,宋昭同意派出两条船跨过渤海前往辽西寻找新的煤矿,毕竟公孙弘拍着胸脯作保,说自己听过不止一次,辽西那边宾徒至交黎一带的山里,也发现过这种黑色的石头,数量也不少。宋昭这边算上新造的,就只剩下三条船了,派出去两条他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因为横跨渤海这种操作还是要担很大风险。
再说刘恒这边坐着征用来的大船,一路逆流而上好不威风,甚至特意在潼关口停下来回忆往昔,当然也没忘了拉着宋昌去探望一下关良。本身是无心之举,结果却招得沿河诸郡县长官陆续前来敬驾,硬是耽搁了两天,搞得河东弘农两郡闹腾不已。消息传到绛侯国,正在汾水边打窝钓鱼,过着悠闲养老生活的周勃慌了。
“陛下怕不是又惦记上老夫了吧?老夫都赋闲了还不够吗?”周勃手足无措地拖着渔具出现在家门口,把出来开门的长子周胜之都看懵了。还没等儿子回话,周勃又吩咐:“赶紧给老二传信,陛下一行人前日刚经过他辖地,问问他有没有察觉出陛下有什么异样。”
周勃家老二正是周亚夫,此时正担任河内郡守,之前平定刘兴居叛乱的时候他也跟着去了。当日刘恒柴武率步卒经河内南下,周亚夫不仅全程陪同护卫,甚至主动提出安排渡船送大军过河,着实是把刘恒哄高兴了。要不是刚把他爹赶回封地,怕引起朝野人心浮动,刘恒差点都打算让周亚夫进京为将了。当然,在得知宋昭等人已经获胜之后,刘恒也就没让周亚夫再白费功夫,当即打发他回去继续做好本职工作了。
接到大哥的来信,周亚夫有点摸不着头脑,父亲这是怎么了?他努力把当日接待刘恒的过程回忆了一遍又一遍,丝毫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地方。首先自己做得绝对无可挑剔,既没有学曹无伤当内鬼,也没有学范增擅自做主,还没有学韩信带兵迎驾。其次,陛下也没有刻意挑自己什么毛病,没有什么不满之处。最后,陛下当日确实发问了,问自己有没有对父亲被逐有何不满,自己回答说“家父年迈愚钝,未能主动告老,陛下有此诏令乃是家父之福,臣代家父谢过陛下。”想来想去,这话也没毛病,于是他只好如实答复了大哥。
没想到周亚夫的定心丸并没有能让周勃定心,反而让他的疑心越来越重,就连偶尔经过封地的驿卒,他都觉得是陛下派来问罪的。这样天天焦虑失眠也不是办法,周勃干脆把盔甲翻出来套在身上,除去吃饭睡觉都不脱下来。发展到最后,他甚至吩咐家仆都手持兵器站在门口,就像当年在军营一样,这样他才能有一丢丢的安全感。
墨菲定律从未有过不准的一次,周勃这般操作最终是被人给举报了。其实本来刘恒也没打算把他怎么样,毕竟是实权侯国,你周勃退休人退心不退,玩玩角色扮演可以理解,人家刘长擅杀审食其都没事。但是这次张武和宋昌不打算善罢甘休了,他们坚持说周勃这是贪恋权力,如果掉以轻心,长此以往他真敢偷偷养私军,刘兴居就是这么叛起来的。饶是夏侯婴当场回怼,说你儿子已经养私军好几年了,也没能打消刘恒越来越重的疑虑,周勃终于还是被抓来长安,关进了大牢。
可怜周勃脑子笨嘴也笨,被问到为何造反的时候,不想着辩解,老想着自己确实私藏盔甲兵器,还让家仆扮侍卫的事实了。这种自己理亏的想法一旦出现,根本就不是自己能够劝说得住的,无处伸冤的周勃开始被狱卒疯狂欺辱,有几个没素质的甚至当面嘲讽到:“堂堂太尉也有沦落牢狱的一天!”“早知今日落魄,何必当初飞扬?”周勃气得鼻腔直冒白气,质问到:“老夫何曾飞扬跋扈过!?”这几个狱卒也是很会阴阳怪气:“那怎么没让我们几个也当当太尉?果然是当过大官,一张嘴就血口喷人,吓死我们了哟。”
“你们...”周勃一时间没接上话,背过气去了。醒来之后,那几个狱卒早已无影无踪,一位年老的狱长正坐在他身前的蒲草垫上,看到周勃醒过来,狱长递过一碗热饭,缓缓说到:“老将军醒了就赶快吃饭吧。在下多年前曾是将军帐前小卒,救命之恩,今日终是有机会报恩了。”
“救命之恩?”“当年陈豨之乱,将军拔剑打落流矢,救了在下一命。”周勃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干脆端起碗来开始扒饭。“在下知将军蒙冤入狱,为何不求公主帮忙说情?”“公主?”“将军长子周胜之之妻啊。”“有道理,还有国舅薄昭那里,可否劳烦狱长替老夫传个信,跑这一趟?”“不敢称劳烦,在下愿效犬马之劳。”周勃一时间忘记了大儿子娶的正是刘恒家庶出闺女,但是对当日陈平死后,薄昭请吃的那顿饭却记得清清楚楚。他担心庶出公主的话语权不够,干脆找薄昭也帮个忙,算是双重保险。
结果公主和国舅的枕边风还没有收到,袁盎的朝堂风已经吹了出来。得知周勃以造反罪名被下狱,正在右扶风出公差的袁盎以最快速度赶回了长安,他是真怕刘恒一冲动把周勃杀了。
“绛侯绝无反心,臣以性命作保,还请陛下明察!”袁盎一到长安就去见了刘恒。
“前日贾谊走后,是你坚持遣诸侯就国,第一个赶走的就是周勃。现在他谋反下狱,你又第一个跑回来替他说话,朕有点搞不明白,你到底怎么想的?”
“臣前后所言并无矛盾。前者遣诸侯就国,乃是希望年轻官员能够尽快成长,诸如贾谊申屠嘉等人才华横溢但需要锻炼,并且相较于绛侯颍阴侯,他们不会居功自傲藐视陛下;而今替绛侯说情,乃是维护陛下声誉,以绛侯之才倘若真的造反,绝不是像刘兴居那样轻易出兵,轻易平定。由此臣认为绛侯绝无反心,只是心怀惊惧行为失当,被有心之人利用而已。”
刘恒心里其实挺认同袁盎的话,但是这个有心之人所进谗言着实引人生疑,因此刘恒只能先打发走袁盎,表示从长计议。回后宫时,刘恒发现薄太后、国舅薄昭和绛邑公主都在这里,心里突然就明白了,这肯定是周勃托关系找人来说情的,看来那位有心之人的预测完全正确。还没等刘恒问话,薄太后的头巾就飞了过来,正中刘恒脑袋。
“我儿这是糊涂了吗!绛侯为我大汉东征西讨戎马一生,何曾有过二心?他要是想造反,身配将印的时候早就反了,何必要等到如今,只有区区一县之力才反?吕后当政时,若非他和陈平潜心筹划,哪轮得到你来当这个皇帝?就算他平日里高傲一点,你是缺胳膊了还是少腿了?老头子没几年好活了,你到底是听了谁的蛊惑,先把人家赶回封地,又把人家抓进监狱?”
薄太后骂起人来毫不喘气,刘恒吓得唯唯诺诺没有一点皇帝样,最终在薄昭和公主打圆场之下,才得空插进去话:“方才袁盎前来,已经陪同儿臣查阅过狱中供词了,绛侯确实没有造反,是儿臣误判,马上就放人。”上面一发火,底下办事效率突然就提高,当晚周勃就被放了出来。
那位年老的狱长陪同周勃走出牢狱大门,也当即辞掉了工作,打算去绛国继续伺候老上司。周勃眯着眼看了看挂在空中的一轮皎洁圆月,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回头向那几位送他们出来的狱卒表情复杂地笑了笑,感叹道:“当了一辈子将军,如今才知道狱卒的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