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魏嶓率骑兵们整理好军备和队形,叛军才在刘兴居的吆喝和叫骂声中,从躲藏的地方出来组织反击。可惜已经完全迟了,饶是这些马也犯晕船,一千多名毫无阵型的疲惫步卒也完全无法抵挡,魏嶓组织了两次来回冲锋,叛军就所剩无几,死的死降的降,甚至刘罢军都丢下长矛佩剑,跪在一棵树底下听候发落了。
刘兴居绝望地看着身边仅剩的十一名亲信,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忍,但是这些亲信脸上的毅然又迫使他坚定了反抗到底的决心。他们有的是刘襄的侍卫,有的当年随刘章刘兴居一起进宫侍奉高后,也有自己在济北王府招募的府卒,现在都追随刘兴居到了必死之地,但是论忠诚度却是堪比田单手下那五百壮士的。
刘兴居认真扫视了每个人的面庞,替一名断了臂的士卒整理好兜鍪,又替另一名被扎瞎眼睛的士卒绑好腰带。魏嶓和宋昭看在眼里,居然逐渐有了一点敬佩和怜悯,没有趁这时候发动冲锋,而是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这让一旁的刘罢军更是羞愧万分。
整理完毕,刘兴居心怀释然地瞥了一眼远处的刘罢军,随后转身面向官军,双腿半蹲,双臂微伸,将佩剑横在了面前。全然不顾大腿上因为被长矛扎伤,又过于用力而渗出的鲜血,做了一个标准的步卒防御骑兵冲锋的姿势,向魏嶓发问:“来将可是宋昌麾下?将姓名告诉本王!”
魏嶓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也给足了这位刘姓诸侯王应有的尊严:“在下魏嶓,原京城禁军士卒,现为宋昭司马麾下军侯。”说罢停了一下,又补充到:“当日故城阳王舞剑所杀的吕馨,正是在下侍卫。”
“你是来给吕馨报仇的?”
“在下永远忠于大汉,忠于自身职责。”
“那么,来吧,替本王看看这个大汉值不值得效忠。”
“骑兵听令,冲锋!”
一阵刀光剑影过后,十一名亲信倒在了刘兴居面前,而刘兴居也身披数创,无法站立。他把佩剑扎在地上硬撑着没有倒下,盯着斜前方的宋昭,口吐鲜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这时众人身后的大地开始颤抖,很明显缯贺的大队骑兵追回来了,再无生的希望,刘兴居抬起头闭上双眼,随后挥剑抹向了自己的脖颈。
“拦住他!快拦住他!”缯贺在后面还隔老远,捧着铁皮喇叭大吼到,因为过于心急声音特别大,周围的人都被震得耳朵疼。宋昭和魏嶓从刚刚结束的战斗中回过神来,以为缯贺是想让他们阻止刘兴居自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宋昭还在几十步之外的岸边划水呢,魏嶓马头还没调转过来,根本没人能阻止刘兴居抹脖子。但是听到缯贺的话,他们还是想尽力去尝试一下,毕竟把活人抓回去审了,平叛就更圆满。
结果令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冲到还没断气的刘兴居身边的人,既不是魏嶓,也不是宋昭,更不是缯贺。等这人在马上一剑砍下刘兴居头颅的时候,大家才看清楚也想明白,原来缯贺要大家拦住的不是刘兴居而是这个陈相。想想也是,缯贺离那么远怎么可能看清楚刘兴居在自杀,肯定是陈相不听话要上来杀人,缯贺没拦住。
现在叛乱是彻底平定了,但是陈相未经允许,擅自通过不当手段阻止刘兴居自杀,接下来的事情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权力处理,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柴武的大军最快也得明天到达河北岸,死者长已矣,现在最关键的是要给刘罢军等人一个体面的交代,说不定柴武也拿不出妥善的处理方案,还是得等刘恒亲自前来。
当天晚上,宋昌的大军也到了,两位大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大家才终于反应过来,趁皇帝赶来之前得做点啥。比如赶紧弄点石灰把刘兴居的脑袋腌了,当着刘罢军的面把陈相绑起来,还请刘罢军等人吃了顿好的算是安抚。结果刘罢军以为是请他们吃断头饭,当场表示希望能被赐自尽,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宋昭没有去蹭这顿气氛诡异的宴席,而是独自找到了关着陈相的营帐,他进去一看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做给刘罢军看的。陈相这家伙根本就没有被绑,在这一个人大鱼大肉吃得正欢呢!见到宋昭进来,他也不多客气,营帐里面就他俩人还论什么上下级啊,直接在衣襟上抹了抹油手,抽出一只坐垫丢给宋昭:“坐下来一起吃,这么多鱼我吃不完。”
宋昭哑然失笑,也随手抄起一条炸鱼边剥肉边问:“仁哥,真的不打算改回本名了?”
“不改了,反正当皇帝又没咱的份,一介平民叫啥名字不是叫?陈相这名字挺好,回头让刘义也把名字改了,可以叫个陈尉或者陈勃什么的。”还好此时勾玉没起反应,不然先生听到了怕是要笑出声。
“那我以后就喊你相哥好了。小弟还有一事不明,为啥相哥白天执意要杀刘兴居?他已经在自杀了啊。”
“我哪知道他要自杀?当时我在缯将军身后,看到魏嶓一个冲锋,叛军就剩他一个人半跪在那,完全没有投降的样子,我干脆趁魏嶓没调过头,先冲上去抢个功劳。”
“呵,相哥你没说实话,再说你不会不明白,陛下更想要活的刘兴居。”
“那你也肯定明白,他们这帮人和我们娘儿五个有多大仇吧?”
“当时那种情况,我们肯定可以生擒他,事后交给陛下发落,陛下也不会忘了为你们报仇。”
“小昭,你没有经历过生死瞬间,不会理解手刃仇人的快感。陈平刘襄刘章都死了,周勃刘嫖刘启我没理由杀,这次平叛几乎就是我唯一能够亲手报仇的机会。”
“那陛下那边怎么交代?”
陈相没有接话,晃了晃手里的鸡腿,宋昭会意,两人相视一笑,继续碰杯。
翌日晌午,柴武大军终于姗姗来迟,他们从接应士卒那里得知了战斗经过,大呼遗憾。不过这对于大部分普通步卒来说也挺好,急行军好多天终于可以休整一下,有没有仗打已经无所谓了。刘恒率领柴武灌婴等人乘坐铁皮船,片刻之间便抵达南岸,期间众人仔细观摩了船只的结构和原理,刘恒还亲手试射了两发弩炮,大家都对宋昭的这个发明赞叹不已,直说要是多几百条这样的大船,大家就都可以赶上平叛战斗了。
不过感叹归感叹,以河水的体量也承载不了这么多船。刘恒下船后根本没有理会宋昌和缯贺的施礼,第一时间就跑去看刘兴居的尸体和人头,确认完毕之后,直接吩咐以诸侯礼就地下葬,顺便把济北国废了,重置济北郡。麻溜处理完这件事,刘恒又让人把投降的刘罢军等人提溜上来,好言相劝了一阵,表示首犯已诛,其余人等概不追究。刘罢军等人听罢大喜拜谢,本以为捡到一条命已经很赚了,没想到接下来的安排更是让他们几乎彻底抛去了杀兄之仇。刘恒特别宽仁大度地给刘兴居的十个弟弟都封了县侯,但是因为刘罢军毕竟参与了叛乱,不好再给实封,只给封于已经被闫泽和单父圣对半瓜分的管县。
安抚完这帮叛军,该奖励平叛功臣了。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刘恒也大致明白了一碗水端平的道理,这次平叛虽然宋昌是最早动身的将领,但是由于他儿子宋昭以主力偏师的身份参与了全程正面作战,宋昌自己就不能奖赏太多了,只赏赐了二百户食邑。另外柴武灌婴基本上属于白跑一趟,但念在威慑匈奴有功,赏赐些许金银绢帛。缯贺以骑兵扫平济北国,但是之后侦察不慎让刘兴居突围成功,又御下不严让陈相阵斩了主犯,功过相抵之下,只剩口头鼓励了。
对宋昭、魏嶓和陈相,刘恒的奖励毫不吝啬。魏嶓因为这次出色的骑兵指挥,直接晋升为平邑骑都尉;陈相虽然作战也很勇猛,也跟着缯贺去了济北国,但是终究违反了军队规定,只能升假都尉,另赏赐金银作为勉励;宋昭作为这次平叛的最大功臣,又发明铁皮轮船帮助运兵,刘恒喜悦之下大手一挥,直接给宋昭新编了个官名:炮骑校尉,其麾下马弨霍玄纲等人,晋升由宋昭自行决定,当然刘恒也没忘了将班儒的印绶交给宋昭带回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