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人筹划到天完全黑的时候,宋昭带着王后一行人从地窖钻了出去,城郊的漆黑中突然传来几声狗叫,宋昭循着声音前行,果然如约定一样,卫绾已经把马车藏在树林里等着他们了。有卫绾驾车就是又快又稳,一行人在天刚刚开始变亮的时候就抵达了马夫村村口。马夫村当夜值守的人正是马弨,见到宋昭驾车进村,马弨惊讶地问到:“贤弟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昨日也不叫马番叔叔一家人出来,贤弟这不厚道啊,有事都不喊我…”宋昭走近摁住了马弨毫无遮拦的嘴,将他和卫绾互相引荐介绍之后,便让马弨继续当值,自己晚些时候再来找他。
应付过马弨之后,宋昭和卫绾继续驾车前行,直到马番家门口,观察四周无人之后,才飞快地敲开马番家门。见到宋昭,虽然不认识卫绾,但是马番仍然目光坚毅地点了点头,和两人一起将颠了一夜困得要死的王后和两个孩子搀扶着进了屋。安顿好之后,心思缜密的卫绾提出将马车弄回平邑,马番听说后连连阻止,他的理由是这么大一辆马车,平邑压根就没几辆,现在突然多出来一辆,傻子都能起疑心,最后三人一致决定趁着天还没大亮,由卫绾赶紧驾着马车去煤山,把车劈坏伪装成自然损毁的样子,然后骑马赶回来。
日上三竿的时候,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卫绾又赶了回来,和马弨打过照面后直奔马番家。见到恩人如此风尘仆仆的样子,补完觉才起来的吕氏连忙施礼,吓得卫绾连呼使不得,然后吕氏又主动要收拾床铺给卫绾休息,幸亏被宋昭和马竹拦下了,不然卫绾再困也得失眠。
在卫绾补觉的时候,宋昭和马番向吕氏详细介绍了马夫村附近的情况,并安排他们就在此地住下,待向村里其他几户可靠的族人打过招呼之后,再吩咐大王子和二王子伪装成寻亲的旅行者前来投奔,分开借宿即可。
骤然间天壤之别的环境和一路的颠簸,让吕氏多少醒悟了一些,她开始主动思考问题,开始放下王后的架子了,甚至向宋昭和马番说到:“辛苦二位和卫绾先生了,既然夫君身不由己,妾身从此便不再是代国王后,和马夫人姐妹相称即可,你们也不必再像以往那样待我,如平民妇女即可。”马番还在连连推辞,宋昭心里则暗暗给吕氏点了个赞,对方能这样想,自己保护起来也方便。
在吕氏他们准备午饭的时候,宋昭和马番就勾玉的事情做了更多的商量,暂时肯定是要避开吕氏和孩子们的,因此踌躇再三,马番还是决定让马竹跟着宋昭去平邑,一来省得跟吕氏解释,二来两枚勾玉放一块方便和先生沟通,三来嘛,不知道宋昭有没有这个想法,反正马番是有的,他觉得两家也都算是贵胄之后,门当户对,其实可以结亲家的,宋昌夫妻应该也不会反对。
这天马番家的午饭是前所未有地丰盛和热闹,有马番自己打猎打到的兔子,有卫绾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咸鱼,有宋昭马车里剩下的肉脯,也有马竹平时采到的蘑菇野菜,吕氏一家看着桌上的饭食,想着自己啥都拿不出来,干脆把行囊里给孩子吃的糕点全翻出来装盘子了。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宋昭宣布了接下来的安排:马番和马弘负责召集村民开采煤和铁矿石,吕氏一家就暂时住在马番家中,等待两位王子赶到后帮助开采,自己和马竹、卫绾以及马弨赶往平邑完成募兵和练兵之事,卫绾需要拉起一支小商队维持两地之间的物资互通,顺便留意两位王子的行程,马弨则负责探听中都以及长安方向的消息,至于吕氏一家的身份,就需要对马夫村的其余人保密了。临走之前,宋昭特意去叮嘱了马弘,若有村民问起为何大量开采煤铁矿,就说中尉走之前安排好的便是。
当宋昭那边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分头行动时,刘恒这边担心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一行人住进馆舍的当晚,陈平便孤身一人登门拜访,刘恒见状也没让宋昌他们进屋,两人在刘恒的房间里谈了许久。宋昌和张武守在门口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只见陈平出来时面色凝重,也没顾得上给两人回礼,两人冲进房间只见到刘恒满头大汗,坐在那里双目出神,一言不发。
张武狐疑地看了看宋昌,连忙冲上前去轻轻摇晃刘恒的肩膀,发现没反应后又顺手抓起桌上的一块布要帮刘恒擦汗,结果被刚刚清醒的刘恒摁住了手臂。张武也不顾礼数了,焦急地问到:“殿下这是怎么了?那陈平跟殿下说了何事?”刘恒没有回答,示意宋昌去关上房门,机警的宋昌在关门前特意往外瞅了瞅,确认附近没人之后才关上门回来。
刘恒向宋昌确认过陈平已经走远之后,向二人说到:“代国有些事我已经吩咐宋昌去办了,成不成……其实影响不大。张武联络王舅,今夜随刘章进宫,他们要办的事还须有个见证,宋昌回去知会荀侃高要,准备一下登基之礼。”
“你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时间不多了咱们得赶紧着手准备了,让殿下一个人待一会儿吧。”宋昌看张武跟个好奇宝宝似的还想继续问,于是赶紧把他拉了出来,“最好是明天登基,这样新年伊始就可以直接改元了,赶紧回去忙活吧。”
“那小皇帝还在宫里……?”
“你以为殿下让你去见证啥?快去找王舅,丞相动手可不会专门等你。”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国办了什么事。”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新天子登基,匈奴不去代国边境转一圈?这事你也要管?”
宋昌怼得张武哑口无言,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回头依令去寻薄昭。
秋夜的长安城是非常冷清的,一轮下弦月低低地悬在空中,和城垣差不多高,从城里的街道上望过去,仿佛一扇银轮挂在城垣垛子上。四周安静如常,除了偶尔路过的巡夜禁军,就只能听见几声微弱的蛐蛐叫。
张武和薄昭赶到皇宫内殿的时候,正好遇到刘章和刘兴居在门口议论着什么。兄弟俩见到张薄二人,面带微笑地迎了上来,给人感觉就像是故友重逢一样。薄昭上去跟兄弟俩寒暄的时候,张武隐隐约约听见了殿里兵器甲胄撞击的声音,正打算问刘章,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突然想到刘恒说的“见证”,心里萌生出了一个恐怖的念头。
四人各有心事地聊了几句,就见到陈平带着几个禁军士兵从殿里出来。陈平衣襟上有血污,他身后的一个士兵手里甚至直接提了一个沾血的布包,不用猜也知道里面是啥玩意了。饶是众人多少也有些行伍经历,见到此景也有些不忍,当然,是除了陈平的众人。
一夜腥风血雨之后,翌日的登基典礼终于按时开始,张苍作为典礼主持,刻意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念着劝进表。
刘恒站在台上受冕时,不由自主向东北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宋昭这小子会如何安顿我的妻儿。”他只敢想,却万万不敢说出来,因为和陈平的利益交换,他必须划清和吕氏家族的所有关系,只能被迫答应扶正另一位王妃窦氏和她的长子刘启。
台下众臣虽然在齐声高呼陛下万年,但是肯定是各有心思的。薄昭得了车骑将军之任,只想躺平;周勃、陈平、灌婴保住了既得利益,当然开心;柴武、张苍、纪通和刘揭等诛诸吕有功之臣增邑得爵,各自欢喜;至于宋昌为卫将军、张武为郎中令、荀侃为太常、高要为车府令,均是由国内至朝堂的对应升迁,只是张武还在纠结宋昌那晚到底有没有说实话。
最后尬住的人是刘章,虽然也有增加食邑赏赐钱财,但是毕竟他大哥带来“勤王”的军队被灌婴赶了回去,他自己也失去了封王的机会,刘恒如果追究起来,齐国有可能都保不住。想到这里,刘章甚至开始埋怨起陈平了,他有点怀疑陈平为了自保,已经把他们兄弟给卖掉了。
典礼结束后,这位年轻的天子随即发出了两道诏令,其一自然是大赦天下,其二则是令舅舅薄昭迅速将太后及窦妃等人接来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