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唐宁说话的神情由始至终很是平静,并未咄咄逼人。
又或者是她说话的语调太过温和,让人愿意耐心地听下去。
广元义竟然没有出声打断她,任由她继续往下说。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世人总喜欢把人分为三六九等。无一例外的,他们认为这世间身份最为尊贵的,是坐在龙椅上的君王,再来,便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皇亲国戚,嫔妃皇嗣。而这世上最为卑贱的,是为他们提供粮食,让他们能够安心玩乐享福的百姓。殊不知,这样的想法错得离谱。”
“日月交替,时移世易,但不管朝代如何更迭,国君和社稷如何更替变化,百姓永远都在那里,他们始终默默地耕着他们的地,交着他们的税,纳着他们的粮,保障所有人的温饱。”
想到那些默默无闻,生活在底层,却撑起了大半天空的百姓,唐宁的眉眼愈发的柔和。
“在太平年代,他们让家中儿郎考恩科,走仕途,保障朝堂正常运转的官员,不说半数,至少也有三到四成来自民间。在战乱时期,他们主动或被迫让家中的儿郎参军入营,以血肉之躯保家卫国,换来一方安宁。”
“没有百姓,广大人和我今天不会坐在这里,早已化作枯骨。没有百姓,国不成国,也不会有留名史册的一朝又一朝盛世。所以,这世间最为重要的,是百姓,最不值一提的,恰恰是坐在龙椅上的君王。”
房内寂静无声。
广元义看着对面神容平静,侃侃而谈的女子,半晌没有说话。
活了几十年,今儿个还是他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言论。
这番言论若是传扬出去,不知有多少人会觉得荒谬,甚至离经叛道,他却觉得,这才是事实。
曾几何时,他也觉得这世道好生奇怪。
明明大家都是爹生父母养的,明明大家都是人,为何有的人高高在上一副高人几等的模样,有的人却卑贱如泥轻如蝼蚁,就算被恶人打死了也无人在意,也无处伸张冤屈。
因为见识了太多世道的不公,所以他勤学苦读奋发图强,终于一朝金榜题名踏入仕途,成了百官中的一员。
他原也是壮志凌云满腔抱负的,想着要凭自己的双手改变这世道的不公,后来却渐渐发现,哪怕他做了官,能做的事依旧有限。
那些他所鄙夷的,想要改变的世道,在太多人眼中再是正常不过,甚至认为没什么不对,本来就应当如此。
再后来,大约是被权势迷了双眼,又大约是听多了‘本来就该如此’这类的话,他忘了自己入仕的初衷,变得和周遭的人没什么两样。
屋外的房顶,夜无殇坐于正中的正脊上,黑眸凝着远方,任头顶的发带随风飞舞。
民贵君轻吗?
他家娘子的心胸和见地,有时候真叫他这个做相公的自愧不如。
不过,他也很庆幸,这辈子能遇见他家娘子。
能有他家娘子陪伴在侧,往后余生,那条注定会很孤独的君王路,他必定不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