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鲁昭公七年(公元前535年)的时候,季孙宿去世,他立下的继承人季孙纥死在他的前面,因此是季孙纥的儿子季孙意如继承了家主之位和卿位。
季孙意如一直看费邑宰南蒯不顺眼,费邑可以说是季孙氏家族的根据地,这么重要的地方,当然要让信任的人去管理,可是南蒯在费邑已培植了很大的势力,就像鲁国人只知道三桓,渐渐淡忘了国君,费邑人也只知道南蒯,快要把季孙氏淡忘了,所以,想把南蒯换掉还真不容易办到。
讨厌他却又换不掉他,年轻气盛,缺乏阅历的季孙意如为了泄愤,就对南蒯很无礼,南蒯也因此对季孙意如怀恨在心。
鲁昭公十二年春,南蒯对大夫子仲(公子慭)说:“我要赶走季孙氏,把他的家产全部献给国君,您呢就取代他来执政,我则不再当季孙氏的家臣,而要当国君的臣子。”
子仲答应跟他合作。
南蒯又把他的计划告诉了鲁国宗族大夫叔仲小,叔仲小属于叔孙氏的旁支,在叔孙氏家族中说不上话,跟季孙意如又有过节,自然也愿意跟南蒯合作。
叔仲小知道鲁昭公有除掉季孙氏的想法,所以把南蒯的计划也告诉了鲁昭公。但鲁昭公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就去晋国访问了,叔仲小也跟着他去了。
叔仲小一走,南蒯越想越不安,觉得反叛了季孙氏之后,单凭自己是顶不住季孙氏的镇压的,于是索性干得彻底一点,不仅仅反叛季氏,连整个鲁国都反叛,带着费邑归附齐国!
季孙意如立即派大夫叔弓带兵包围了费邑,然后进行攻打,结果却吃了败仗。季孙意如大怒,下了一道命令:只要见到费邑人出城来,就抓起来作为囚犯。
大夫冶区夫劝阻季孙意如:“这样不对!如果见到费邑人,挨冻的,您给他们衣服穿;挨饿的,您给他们饭吃。做他们的好主子,供给他们所缺乏的东西。这样,费邑之人前来投奔您就像回家一样,那么南蒯就要灭亡了,费邑的百姓将会叛变他,还有谁愿意跟他一起住在那个被围困的城邑里?如果您用威严使费邑人害怕,用愤怒使他们畏惧,费邑的百姓就因为憎恨您而背叛您,这是把百姓赶到南蒯那边去啊!”
季孙意如照冶区夫说的做了,费邑人果然渐渐背叛了南蒯。南蒯在费邑待不下去了,只好逃到齐国去。
齐景公跟他开玩笑,喊他:“叛徒!”
他不以为意地回答说:“臣那么做,也只是想加强鲁国的公室而已。”
齐国大夫子韩皙指责他:“你一个家臣,不想着忠于主子却想加强公室,没有比这更大的罪了!”
鲁国人来向齐国要回费邑,齐景公为了拉住鲁国作齐国的跟班,再说费邑的百姓也不愿意背叛季孙氏,因此就把费邑还给了季孙氏。
驱逐了南蒯,季孙意如并没能把管理家族的大权夺回,虽然在此后的二十多年中,季孙家族未出什么乱子,但更深重的危机正在发育。公元前505年,季孙意如去世,危机暴发了!
季孙意如的儿子季孙斯继承其父成为家主和鲁国的执政没多久,位子还没有坐暖,就被家臣囚禁了起来。
这时季孙氏家的家族大权已被三大家臣把持了:阳虎、仲梁怀和费邑宰公山不狃。其中阳虎的权势最大,他是季孙氏的家宰(大管家),囚禁季孙斯的就是他。
阳虎这个人,是孟孙氏的族人,由于他非常有才干,到季孙氏家来做管家,哪知他人如其名,真的像虎一样凶狠,权力胃口极大。季孙斯接了季孙意如的班之后,宠信另一大家臣仲梁怀,仲梁怀仗着主子的宠信,不服从阳虎的管,阳虎一怒之下想要驱逐他,但被费邑宰公山不狃劝阻了。于是仲梁怀更加骄横,更不把阳虎放在眼里,阳虎终于忍无可忍,于这年秋天驱逐了仲梁怀。季孙斯大怒,想要惩办阳虎,阳虎一不做二不休,把季孙斯囚禁起来,对季孙斯的一些家人和姻亲或杀或驱逐,然后逼迫季孙斯跟他盟誓,并聚众进行大规模的祭神诅咒活动,让季孙斯等人发毒誓听从他阳虎的命令。
如果说大夫架空国君,已越来越成为诸侯各国的普遍现象,那么,鲁国则陷得更深了一步,鲁国国君成了受季氏操纵的傀儡,季氏又成了受阳虎操纵的傀儡,真是一报还一报,这就是孔子所说的“陪臣执国命”了!
而季孙斯是鲁国的正卿、执政大夫,阳虎控制了他,也就间接掌控了鲁国。一介家臣,间接执政了鲁国的国政,这就给了他条件大量地培植自己的党羽,后来他逃亡晋国后,对赵鞅吹嘘说:“朝堂之上的大员、政府中的官吏以及边境的将士,超过一半人是臣所树立起来的。”虽然其中水份含量可能不低,仍可以看出其党羽之众。不过,虽然党羽越来越多,他心里却依然非常不踏实,时刻担心着人们起来反对他,一直在为自己寻找退路。
鲁定公六年(公元前504年)春,鲁国按照晋国的命令讨伐了不服从晋国的郑国,然后这年夏天,季孙斯亲自到晋国去,把这次对郑作战时俘获的郑国俘虏献给晋国。阳虎怕季孙斯乘机寻求晋国的支持来对付自己,急忙派孟孙氏的家主孟孙何忌也赶到晋国去。
孟孙何忌是支持阳虎的,毕竟阳虎也是孟孙氏家族的人,但要他无缘无故地跑大老远赶去晋国,他不乐意。但阳虎的个性是非常强的,他硬要孟孙何忌去,孟孙何忌拗不过他,只能去。可是,以什么名义去呢?阳虎发明了一个新奇的名义:去给晋国国君的夫人送财礼!
于是,晋国人在接设享礼接待季孙斯的同时,也设享礼接待着孟孙何忌。
孟孙何忌对接待他的范鞅说:“假如阳虎有一天在鲁国待不下去了,卸职到晋国来的话,请晋国向晋国先君发誓让他做个中军司马。”
范鞅是支持季孙斯的,不愿做阳虎的后盾,一口拒绝,说:“寡君设立官职,将要使用适当的人,其他的,我士鞅就不知道了!”
事后,范鞅对赵鞅说:“鲁国有人在为阳虎担心了,孟孙氏看到了阳虎被驱逐的预兆,认为阳虎一定会到晋国来,所以竭力为他请求官职。”
由于阳虎派孟孙何忌去了晋国,季孙斯也就不可能让晋国人帮他驱逐阳虎了。但阳虎心里仍然很不踏实,这年秋天,他再次搞盟誓诅咒活动,而且规模比上次更大,把鲁定公、三桓的家主全胁迫来参加了,先跟鲁定公和三桓、众大夫在鲁定公的宫城内雉门外的周社(周公庙)盟誓,接着又和国人在亳社(亳地的土地庙)盟誓。然后,又跟众人在五父之衢发毒誓诅咒。
每年搞一次大规模盟誓诅咒活动,阳虎依然严重的缺乏安全感。恰好这时,有五个不得志的人来投靠了阳虎,其中三人是季孙氏家族的:季孙斯的弟弟季寤、季孙宿的庶子公鉏极、费邑宰公山不狃,这三人在季孙氏家族中都不受季孙斯的信任。另两人是叔孙氏家族的:叔孙婼的庶子叔孙辄、叔孙氏分支叔仲氏的叔仲志,叔孙辄不受叔孙氏家主的信任,叔仲志是鲁国大夫,他在朝廷里不受国君信任。
来了这五个不逞之徒,阳虎就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除掉三桓现在的家主,用季寤代替季孙斯,用叔孙辄取代替叔孙氏家主叔孙州仇,阳虎自己则取代孟孙何忌成为孟孙氏的家主!
鲁定公八年周历十月,阳虎打算行动了。行动之前先要举行大规模的祭祀活动,祭祀鲁国的历任先君并进行祈祷,希望先君们保佑他成功。
阳虎的计划是这样:周历十月初三那天,请季孙斯到位于曲阜东门外的蒲圃宴饮,在宴会上就乘机干掉他,然后十月初四开始进攻叔孙氏和孟孙氏。在行动开始之前,阳虎就向各地都邑里的战车部队下达了命令,命他们初四那天到曲阜集合。
孟孙氏的根据地是成邑,成邑宰公敛处父听到消息,急忙赶去问孟孙何忌:“季氏为什么命令都邑里的战车部队去集合?”
孟孙何忌惊讶道:“我没听说过这事呀!”
公敛处父说:“既然您没听说过这事,那么一定是要发动叛乱了,而且一定会牵涉到您!我们赶紧作好应对准备,他们是叫战车初四集合,我们就在初三那天行动!”
初三这天,蒲圃那边,宴会和谋杀的准备工作都在紧张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季孙氏这边,阳虎和季孙斯准时出发了。阳虎的马车跑在前头,季孙斯的马车跟在他后面,阳虎的从弟阳越乘一辆马车殿后,季孙斯被他们兄弟俩夹在了当中!
为季孙斯驾车的是季孙氏的家臣林楚,手持着铍和盾的虞人(警卫军官)们在两侧夹护着季孙斯的马车。
季孙斯不迟钝,显然从不寻常的气氛中察觉到了危险,车队将要到达蒲圃时,他忽然对林楚说:“你的先人都是季孙氏的忠良,你要继承他们的优良传统啊!”
林楚说:“臣听到这话已经太晚了!阳虎执政,鲁国人都服从他。违背他就是招死,我死了对主人没什么好处啊。”
季孙斯说:“有什么晚的?你现在能把我送到孟孙氏那里去吗?”
前路后路都被堵住,这样逃走跟送死差不多,所以林楚说:“臣不惜一死,怕的是主人不能幸免。”
季孙斯说:“我们快去吧!”
林楚使出控马的手段把马激怒,马拉着季孙斯的马车在大街上狂奔,冲出了阳虎兄弟的围堵。阳越急忙向林楚和季孙斯射箭,但没有射中。
这时,孟孙氏家早已作好了准备,他们挑选了三百个健壮的奴隶,聚集在大门外,假装在为他们的族人公期造房子。
季孙斯的马车一逃进孟孙家的大门,那三百奴隶马上关闭大门。当大门还没有完全关上,两门之间还有一道缝的时候,有人从那道缝里向外面紧追而来的阳越射了一箭,结果一箭夺命,阳越被射死,大门也完全关闭了!
阳虎劫持了鲁定公和叔孙氏的家主叔孙州仇,率军来攻打孟孙氏。孟孙氏的成邑宰公敛处父率领成邑人从曲阜的上东门入城,跟阳虎指挥的军队在南门之内打了一仗,没能取胜。双方转移到棘下(在曲阜城内)再次交战,这次公敛处父的人马总算把阳虎打败了。
阳虎脱掉皮甲,跑进鲁定公的公宫,拿了鲁定公收藏的宝贝——宝玉和大弓出来,来到五父之衢的一处住宅里。他命人做饭,自己竟睡下了。他手下的人担心地说:“追赶的人恐怕快要来了!”
阳虎说:“鲁国人听说我逃走了,正在庆幸呢,哪有工夫来追我!”
正说着,有随从来报告:“快点套车,公敛处父来了!”
阳虎于是带着一帮人逃离了曲阜,后来占据了讙(今山东宁阳县西北)和阳关(今山东泰安市东南),公开发动叛乱。
公敛处父请求去追杀阳虎,孟孙何忌没有同意。公敛处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见季孙斯孤孤单单地在孟孙家躲难,就想乘此良机杀掉季孙斯,以便让孟孙氏专政。但孟孙何忌却没这个野心,暗中把季孙斯送回了季氏家中。
鲁定公九年夏天,阳虎把鲁定公的宝玉和大弓又派人送还给了鲁定公。
这年六月,季孙斯率兵攻打阳关。阳虎派人在莱门(阳关的邑门)放火,搞得季孙氏的军队一阵惊慌混乱,阳虎乘乱突围而出,逃奔齐国。
阳虎一到齐国,就极力怂恿齐景公出兵攻打鲁国,说:“只要连续出兵攻打鲁国三次,就能把鲁国灭掉!”
齐景公心动了,老臣鲍国劝谏说:“臣逃亡鲁国时,曾在施氏家做过家臣,鲁国是不可能攻取的,他们上下还协调,百姓还和睦,又能够事奉大国,也没有天灾,怎么可能攻取它?阳虎是想要让齐国的军队疲劳,战端一起,齐军疲劳,很多大臣战死,他就可以施展他的阴谋了!他在季氏那里受到季氏的宠信,却要杀死季孙,不利于鲁国,而讨好我们。这个人喜欢财富而不喜欢仁义,对国君有什么用?国君比季氏富有,齐国也比鲁国大,阳虎这是在打国君和齐国的主意了!国君收留他,是自取祸害!”
齐景公于是把阳虎逮捕,准备把他囚禁在齐国东部某地。齐国东部靠海,阳虎去了那里,想要逃走的话得横穿整个齐国,非常困难,他当然不想去,于是装出很高兴能去东部的样子,齐景公疑心起来,就改而把他囚禁到西部边境。哪知这正中阳虎下怀:从西部边境逃往晋国就方便多了。
阳虎到了西部边境后,就为逃跑作准备,他先把那城里的车子都借来,用刀刻坏车轴,再缠上麻掩盖住刻痕后还给人家,然后他在自己的马车上装了满满一车衣物,自己就藏在衣物堆里逃走。哪知逃出不多远就被齐国人追上,抓了回来,把他囚禁到临淄城里。
过了一段日子,阳虎故伎重演,又一次藏身在装满衣物的马车里,逃出了临淄,逃离了齐国,来到宋国,再从宋国去了晋国,投靠了赵鞅。
赵鞅很赏识阳虎的能力,任命他为赵氏家族的大管家(家宰)。很多人听到这消息都觉得赵鞅是收了个祸胎,连孔子(此年他已五十一岁,知天命了)也说:“赵氏将要世代有祸乱了!”
赵鞅身边的人也都劝他:“阳虎这货善于窃人国政,干吗重用他啊?”
赵鞅笃悠悠地说:“他善于窃,我却善于守,怕什么?”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奸猾似鬼的阳虎,在精于权术的赵鞅手里一个妖蛾子也不敢出,只能规规矩矩,竭诚地奉献他的聪明才智。赵氏在他的卖力协助下,实力暴长,几乎达到了可以称霸天下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