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鲁国公室来说,最大的烦恼就是三桓,这是鲁国的癌。这三桓很奇特,其他国家,专政的卿大夫之间你争我夺,你死我活,三桓之间虽然也偶有争杀,但主旋律则是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他们抱成一团,铁板一块,完全无解。因此,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强,国君的势力被他们侵蚀得越来越弱。
终于,到鲁襄公十一年(公元前562年),季孙氏家族的家主季孙行父之子鲁国正卿季孙宿(季武子)又酝酿了一个大招,他对叔孙氏家族的家主鲁国正卿叔孙豹说,他想要改动一下鲁国的军队。
鲁国军队有上、下两个军,都属于鲁国国君。季孙宿想把它扩大为三军(增加一个中军),然后三桓平分这三个军,各家分得一个军。
虽然诸侯各国在发生战争时都是由其卿来领军,但那是奉国君之命暂时领军,不打仗时,国家军队还是由国君掌控的。而季孙宿现在要搞的却是不论战时还是和平时期,军队始终都由三家来控制。名义上,军队仍是国君的,实际上已等于三大家族的私家军,史称“三分公室”。
以前有人把“三分公室”解释为三桓把国君的财产、土地、奴隶都分掉了,这不是事实,三桓只是分掉了国君的军队及士兵的家庭而已。
叔孙氏家族的家主叔孙豹现在担任鲁国的国防部长(大司马),改动军制的事情,当然事先要跟他商量。叔孙豹担心,鲁国这样的次等国家,维持两个军差不多已到了极限,三个军很可能维持不了。
但季孙宿很有信心,也很有决心,一定要搞。于是,叔孙豹就说:“那我们是不是该为这事盟个誓?”这是为了预防事成之后季孙氏吃独食,不跟其他两家平分军权。
于是,三大家族先是在鲁僖公庙的大门口盟了誓,接着又在一条叫“五父之衢”的大道上祭神诅咒不守盟约者。
然后,三大家族就把原先国君的那两个军平分为三个军,兵额不足的部分,三家就解散了各自的私家武装编制,把它们并入国家军队。
前面说过了,国君的军队,其士兵来源是国人。而卿大夫的家族兵则不同,其士兵来源比较复杂,有其家族的子弟(一般都为私家军的军官),有庶人、野人,都是卿大夫封地上的种田人。一开始奴隶是不能当兵的,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兵源不足,奴隶也当兵了,但奴隶当兵一般只限于私家军中,而且为了不减少种田劳力,领主一般尽可能征用奴隶当其私家军,所以渐渐地,私家军中是奴隶占多数。
必须指出的是,私家军也属于国家军队的一部分,当国家要打大仗,国君的直属军队人数不够时,卿大夫的私家军必须无条件并入国家军队出战,虽然它们仍归卿大夫或其指定的人指挥,但原则上必须服从国君所任命的统帅的统一指挥。
现在,三桓把各自的私家军编制解散后,和原来的国君军队一起重新整编。在重新整编时,三家采取了不同的方式和政策:季孙氏把他采邑中的私家兵全部补充到了正规军队中,同时,对参军的人免征赋税,不参军者赋税加倍;孟孙氏把其家族兵中的一半少壮之人编入正规军,原来是奴隶身份的,编入正规军后仍为奴隶身份,不过,他们的父兄则都给免除奴隶身份而成为平民;叔孙氏则把家族兵全部编入正规军,原先是奴隶身份的,其本人和父兄的奴隶身份仍然不变。
“三分公室”是鲁国的一个大事件,三桓剥夺了国君的军权,把国君进一步架空了。鲁襄公三岁继位,这一年是十四岁,他对这件事应该是愤怒的,但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忍着,一连忍了二十年,公元前542年,三十二岁的他郁闷地走了。
太子姬野继位,没想到他继位才三个月,先君鲁襄公的丧事还没办完,他就挂了。
季孙宿于是立了太子野的母亲那陪嫁的妹妹所生的儿子,十九岁的公子裯(鲁昭公)。
鲁昭公虽然十九岁了,却还是小孩子脾气,叔孙豹因此不赞同立他,他说:“太子去世,有同母之弟就立同母之弟,没有同母之弟就从庶子中选立最年长的。如果有两个以上的年长庶子,他们年龄又相差无几,那么就选立其中较贤能的。如果他们的贤能程度也相差无几,那就用占卜来决定,这是古代的常规。死去了的太子野不是嫡子,何必一定要立他母亲妹妹的儿子呢?况且公子裯这个人居丧时不悲伤,反而脸有喜色,这叫不孝。不孝之人,很少有不制造祸患的。如果立了他,必定会给季氏家族带来忧患。”但季孙宿不听,硬是立了他。
等到安葬鲁襄公时,鲁昭公又三次更换丧服,也不知怎么弄的,把丧服的衣襟搞得很脏,像旧丧服似的。因此,有人预言,这位国君不会善终。
然而,鲁昭公即位之前像个大小孩,那是作为富贵公子他肩上没有担子,生活也无忧无虑,什么都不需要他考虑,也轮不到他去考虑,所以才没心没肺,等到当了国君,他也就快速成熟起来了,所以即位之后他干得中规中矩,没有出格的地方,对三桓也没有敌意。本来,君臣之间是可以这么相安无事地一直凑合下去的,但是,三桓又生事了!
正如叔孙豹所担忧的那样,鲁国这样的次等国家,要维持三个军太吃力了。而更主要的问题是,人家晋国从二军扩充为三军之后,军力飙升,鲁国建三军之后,国防力量非但没有提升,反而还似乎下降了!因为虽然全国总计有三个军,实际上这三个军分属于三个军阀,面对外国侵略者,三家谁也舍不得拿自己所掌握的那支军队去硬拚,实战兵力连一个军都不如,所以,齐国屡屡来欺负,它一点也不能还以颜色;就连莒国、邾国这样的末等货色也敢出兵来攻打鲁国了。因此,鲁昭公五年(公元前537年),三桓决定,撤掉中军,恢复两个军。
恢复原状?这对国君来说这不是好事吗?想多了,不是恢复原状。恢复二军之后,后面还有妖蛾子:军队管辖权并不还给国君,仍然由三桓来管。季孙氏一家管一个军,叔孙氏和孟孙氏两家合管一个军。这还不算,国君征收军赋的权力也被三家夺过来了,全国的军赋都由三家来征收,三家从征收来的军赋中拿出一点点,意思意思,进贡给国君,史称“四分公室”。
说白了就是进一步侵削了国君的权利,鲁昭公能乐意吗?他当然要恨三桓了!到后来,对三桓中领头的季孙氏家族的敌意越来越深,鲁昭公决定要找机会把这个毒瘤铲除。
鲁昭公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到鲁昭公二十五年,他的心思已经让鲁国上层的很多人都看出来了!
这一年,季孙宿(已去世多年)的孙子、现任季孙家族的家主季孙意如要娶宋国国君宋元公的女儿为妻,此时鲁国的执政是叔孙豹的儿子、现任叔孙家族的家主叔孙婼(三桓是轮流执政的),他亲自去宋国为季孙意如下聘礼并且迎亲,季孙家族的季公若一同前往。为什么季孙家族派季公若去呢?因为季孙意如要娶的这个女子是宋元公夫人所生,而宋元公的夫人是小邾国国君的女儿(小邾夫人所生),这小邾国国君的夫人正是季公若的姐姐,也就是说,宋元夫人是季公若的外甥女。
鲁国的迎亲队伍来到宋国后,季公若马上暗中去见外甥女宋元夫人,叫她不要把女儿嫁给季孙意如,因为他已经听到风声,鲁国国君将要驱逐季孙氏。
宋元夫人急忙把季公若的话告诉了宋元公,宋元公立即找六卿之一的司城乐祁来商量,是否悔婚?
乐祁说:“只管嫁给他,如果真像季公若所说鲁君要驱逐季氏,那么鲁君最后一定只能逃亡国外。季氏操纵政权已经有三代人了(季孙行父、季孙宿、季孙意如),鲁君丧失政权已经有四世了(宣公、成公、襄公、昭公)。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失去了百姓的拥护还能实现自己的愿望。鲁国国君已经丧失民心很久了,如何还能实现他的愿望?老老实实地等待天命的安排还可以,轻举妄动必然造成忧患。”
于是,宋元公把女儿嫁给了季孙意如。
这年夏天,有八哥鸟到鲁国曲阜来筑巢,不知是否筑在国君的宫室上?史官因为这是从未有过的怪事,所以记了一笔,但又记得实在偷工减料!据说,八哥来筑巢,预示着国家将要发生祸事。
这年秋天,鲁国发生了严重的旱灾,连续举行了两次大规模的雩祭(为求雨而进行的祭祀)也没用。当老百姓为旱情忧心如焚时,醉生梦死的贵族们却在斗鸡,斗得不亦乐乎,热火朝天。
季孙意如给他的斗鸡穿上皮甲,大夫郈昭伯则给他家的斗鸡安上了金属爪子,把季孙意如的鸡斗败了。季孙意如赌得起却输不起,输了就拐着弯耍赖,鸡斗不过,斗人!老子势力比你大,把你郈氏的一些地占了,用来扩建我的住宅。因为这个缘故,季孙氏跟郈氏结下了仇怨。
季孙意如跟臧氏家族也有仇怨,事情都是臧氏家的一根搅屎棍子——臧昭伯的族人臧会弄出来的。
有一年,臧氏的家主臧昭伯出使晋国,臧会趁他不在家就把他占卜用的一个大乌龟壳(宝龟)偷了去。这个大乌龟壳是臧昭伯非常珍视的,据说用它来占卜很灵验,臧昭伯还给它起了个名叫“偻会”。臧会把偻会偷到手之后立刻就用它来占卜:我应该诚实还是不诚实?占卜的结果是,如果他诚实做人就不会得到好结果,不诚实反而吉利。于是臧会就决定做个不诚实的人。
正好这时,臧家的家臣要到晋国去问候臧昭伯,臧会就请求跟他一起去。到了晋国,臧昭伯向臧会询问家里的情况,臧会一一作答。但当臧昭伯问起自己老婆和自己的同母弟弟臧叔孙的情况时,臧会故意不回答。臧昭伯再三问,臧会再三不回答。
通常情况下,不回答其实就是一种回答,是暗示臧昭伯老婆跟臧叔孙有一腿,只是因为臧会为人厚道,不愿背后说人坏事,所以选择沉默。
臧昭伯将信将疑。
臧会跟家臣问候完臧昭伯就回国了,臧昭伯留在晋国继续办事,等他办完事回国时,臧会又抢先到曲阜郊外来迎接他。臧昭伯心里横着那根刺,见了臧会急忙又询问自己老婆和臧叔孙的情况,臧会还是像以前一样厚道地选择沉默。
不过,臧昭伯是个精明人,他回到国都曲阜后,先不回家,住在城外,暗中向很多人打听查访妻子和弟弟的事情。结果发现,自己的妻子和弟弟清清白白,什么事也没有!他顿时大怒,要把臧会抓起来杀掉。
臧会机灵滑溜之极,飞快地逃到了郈邑(在今山东东平县东南),郈邑的行政长官(郈邑宰)也是臧家人,叫臧鲂,他让臧会当了郈邑的物价局局长(贾正)。由于郈邑属于叔孙氏的地盘,臧昭伯一时竟拿臧会没有办法!
但臧昭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直在等待机会。终于,臧昭伯得到消息,臧会回曲阜向季孙氏送账本来了!臧昭伯马上派五个人带着戈和盾牌埋伏在臧会回郈邑时必经的桐汝里的里门外。
臧会回郈邑时果然经过那里,那五个人冲了出来。机灵的臧会转身就往季孙氏家方向逃。那五个人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追进了季孙氏家的大门,在中门之外才抓住了臧会。
季孙意如大怒:“居然敢带着兵器冲进我的家门,这还得了!”马上派人去臧家把臧家的家臣头子抓了起来。季孙家和臧家就这样结下了仇怨。
季氏家族内部也有人恨季孙意如。当初,季氏家族的季公鸟娶了齐国鲍氏家族的女子为妻,这个女人被称为季姒。季公鸟去世后,由季氏家族的季公亥和鲁国宗室公思展两位大夫以及季公鸟家的家臣申夜姑一起管理季公鸟的家。季公鸟的老婆季姒在季公鸟死后就跟家里一个管饮食的家臣(食官)檀私通。私通之后,她怕事情败露后季公亥会惩治她和她的姘夫,就施苦肉计,让她的婢女鞭打她,然后跑去季公鸟的妹妹那里哭诉,给她看身上的鞭伤,说:“季公亥逼我陪他睡觉,我不答应,他就把我打成这样!”
季公鸟的妹妹马上就把这事告诉了季孙意如的弟弟季公之。
季姒决意要把三个管理她家事务的人全部搞掉,又去向季孙意如的另一个弟弟季公甫告黑状:“公思展和申夜姑要要挟我。”
这样,季公之和季公甫就一起来告诉季孙意如,季孙意如对两个弟弟的话没有丝毫怀疑,马上拘留了公思展,逮捕了申夜姑,并准备杀掉申夜姑。
季公亥不明白季孙意如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杀申夜姑,他来为申夜姑求情。季孙意如则认为季公亥不是好东西,居然打季姒的主意,所以让小吏挡驾,不让他进见。季公亥在季孙意如的门前一直等到太阳升到头顶,季孙意如都没有见他。最后,无辜的申夜姑被杀掉了,季公亥因此也怨恨上了季孙意如。
这年举行秋季大祭的时候,鲁昭公和大夫们在鲁襄公庙里祭祀,季孙氏家族也同时在其家庙里祭祀。由于季孙氏势力大,跳万舞的演员都到季孙氏那边去了,鲁襄公庙里只有两个跳万舞的人,根本不成个祭祀样子。
臧昭伯乘机煽动大家对季孙氏的仇恨,说:“这就叫不能报功于先君的宗庙。”大夫们听了,都对季孙氏有了一股怨气。
季公亥献给鲁昭公的儿子公为一张弓,并和他一起外出射猎,其实是商议如何除掉季孙意如。公为把跟季公亥商量的结果告诉了鲁昭公的另外两个儿子公果和公贲。
公果、公贲叫寺人僚柤去报告鲁昭公。
寺人僚柤来到鲁昭公那里时,鲁昭公正在睡觉,他听了僚柤的汇报,假装很气愤,要拿戈打他,僚柤吓得转身就逃。
鲁昭公喝道:“逮住他!”
但却并没有正式给人下命令,所以也没有人去逮僚柤。僚柤吓得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一连几个月也没去朝见鲁昭公,鲁昭公也并不责罚他。
公果、公贲再次叫僚柤去跟鲁昭公说他们的计划,僚柤一来到鲁昭公那里,鲁昭公马上操起戈,作势要打他,僚柤又被吓跑。
公果他们还是要僚柤去说,鲁昭公说:“这不是小人该谈的事情!”
于是,公果亲自来向鲁昭公汇报。
鲁昭公把季公亥他们的计划告诉了臧昭伯,臧昭伯却认为很难办成。鲁昭公又告诉了郈昭伯,郈昭伯认为可以干成,并力劝鲁昭公干。
鲁昭公又告诉大夫子家羁,子家羁认为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劝鲁昭公别干。
鲁昭公很不高兴,命令子家羁退下去。子家羁说:“臣听到命令了,我们的谈话如果泄漏出去,叫臣不得好死!”为了保密,他就住在了鲁昭公的公宫里。
这年的周历九月,鲁昭公出兵攻打季孙意如。这里有个问题了,鲁国的军队不是早就被三家分掉了吗,鲁昭公哪来的军队攻打季孙氏?
分掉的只是国家军队,鲁昭公还有自己的亲兵卫队和太子宫的卫队这些国君的私家军。另外,支持鲁昭公的郈氏等贵族也都有私家军,不过,鲁昭公方面的兵力估计也很有限,但是季孙氏所掌握的国家军队以及他的私家军没来得及征召集合,鲁昭公已经动手了,所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鲁昭公的军队在季孙家大门口杀掉了季公之(他大概是在守门),攻进了季孙家。
季孙意如逃到一座高台上,向鲁昭公提出请求:“国君没有调查臣的罪过就派官吏用武力讨伐臣,臣请求在沂水边等待国君调查臣的罪过。”
鲁昭公断然拒绝。
季孙意如又请求把自己囚禁在季孙氏的封地费邑,鲁昭公仍然不答应。
季孙意如再退一步,请求带着五辆车子的随从和财物逃亡国外,鲁昭公还是不答应。
子家羁对鲁昭公说:“国君还是答应他吧,颁发政令的权力操纵在季氏手里已经很久了,有很多的穷困百姓要靠季氏吃饭,季氏家的党羽也非常多,等到日落之后,消息一传开,他那帮奸党说不定会出来呢,到时候他们一聚集起来,国君会懊悔的。”
鲁昭公不听,郈昭伯更是唆使鲁昭公:“一定要杀了季孙意如!”
季孙意如虽然没来得及召集军队,但身边肯定也有亲兵卫队,鲁昭公的兵力毕竟有限,季孙氏掌握的那部分国家军队他又无法调动,所以一时也攻不下那座高台。他只得派郈昭伯去孟孙氏家找孟孙家族的家主孟孙何忌,想拉孟孙家来支援国君。
与此同时,叔孙氏的家臣鬷戾——他是叔孙氏家的司马,掌管叔孙氏的军队,他也在跟他的部下商议,家主叔孙婼不久前去阚(在今山东旺湖中)了,还未回来,叔孙家族到底该帮哪一边?部下都不吭声。
鬷戾说:“我们只是家臣,不敢考虑涉及到国家的大事。不过,有季氏和没有季氏,哪一种情况对我们有利呢?”
部下都说:“没有了季孙氏,也就会没有我们叔孙氏。”
鬷戾说:“既然如此,那就去救援季孙氏!”
鬷戾率领叔孙氏的军队前往季孙家,从季孙家西北角攻入。这时鲁昭公的亲兵们毫无防备,他们都解下了身上的皮甲,拿着箭桶盖蹲在地上,叔孙氏的军队冲进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赶跑了。
而孟孙氏这边则迟迟不表态,该站在哪一边呢?孟孙何忌一时拿不定主意,最后派人登上西北角的高处向季孙家瞭望,结果看到叔孙氏的旗帜进了季孙氏家。
瞭望的人报告了孟孙何忌,孟孙何忌立即拘捕郈昭伯,把他拉到孟孙家南门的西边杀掉了,然后率领军队去攻打鲁昭公的亲兵。
子家羁看到大势已去,他提议,大夫们假装劫持了国君,以便鲁昭公可以推卸责任,说进攻季孙氏不是他的主意,他是被大夫们逼来的,这样,大夫们就为国君担了责,最后将带着罪名去流亡,而国君则得以保全。
但鲁昭公坚决不同意,说这种做傀儡国君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于是,鲁昭公他们就到各自的祖坟上去辞别了祖宗,然后逃亡齐国。
齐景公很热情地收留了鲁昭公,要把莒国边境以西二万五千户人家的租税送给他,同时表示,齐国军队随时准备护送鲁昭公回国。鲁昭公非常高兴,但子家羁却给他泼了盆冷水:“上天如果福佑国君,给你鲁国就足够了,您接受了这二万五千户,等于就在齐国做臣子了,谁还会给国君复位?况且齐国国君不讲信用,不如去投奔晋国。”
鲁昭公不听。
臧昭伯率领跟随鲁昭公出逃的大夫们结盟,盟辞上说大家要同心一力,坚决跟随鲁昭公,不跟国内国外的人联络(以防叛变)。
子有羁看了这盟约的草稿就表示他不参加盟誓,因为他正想去跟鲁国国内的大夫们和其他国家的领导者们沟通,想办法让鲁昭公复位呢!
这时在鲁国国内,外出的叔孙婼回来了,他一回来就去见季孙意如。季孙意如正在担忧齐国会出兵送鲁昭公回来呢,见了叔孙婼,他急忙叩头触地,说:“您说我该怎么办?”
叔孙婼不赞成驱逐国君,说:“就算国君要杀你,死就死嘛,人谁能不死?您现在因为驱逐了国君,子孙后代将一直记住您这个恶名,不是很可悲吗?我哪里知道您该怎么办呀?”
季孙意如说:“如果您能够让我改正罪过,重新事奉国君,这对我来说就是生死肉骨的大恩了!”
叔孙婼于是做起了调停人,去齐国跟鲁昭公沟通,希望鲁昭公能不计季孙意如等人的罪过,而季孙意如则接纳鲁昭公回国复位。
鲁昭公接受了叔孙婼的提议,但鲁昭公的亲兵却不希望鲁昭公回国,当叔孙婼和鲁昭公两人在帐幕里密谈时,亲兵们想要进入鲁昭公住的宾馆杀叔孙婼,以破坏调停。左师公思展看出了苗头,当即下令:凡是敢到那宾馆去的人一律抓起来!亲兵们于是就去埋伏在叔孙婼回国的道路边,准备等他路经时杀掉他。公思展发现这情况后,马上报告了鲁昭公,鲁昭公就叫叔孙婼走另一条路回鲁国。
叔孙婼安全离开齐国后,鲁昭公君臣就开始为回国作准备了,但亲兵们出来阻挠,公思展就打算带着鲁昭公同坐一辆马车偷偷地走,结果被亲兵们知道了,亲兵们把公思展抓了起来。
另一边,叔孙婼回到曲阜,向季孙意如汇报调停结果,哪知,季孙意如已改变了主意,不想让鲁昭公回国了。叔孙婼气得回家就斋戒,然后叫祝史之长诅咒他立即死。十月初四斋戒的,到十月十一日,叔孙婼就死了。祝史的诅咒真有这么灵验?有人说叔孙婼是自杀的,应该是的。
调停失败,齐景公决定出动军队护送鲁昭公回国。
公元前517年春天,齐国军队攻占了鲁国的郓(此为西郓,在今山东郓城县东),把鲁昭公暂时安置在那里。
过了两个月,齐景公准备武装护送鲁昭公回曲阜了。他毕竟也是政坛老棍子,官场上的那一套把戏他见得多了,自己要送鲁君回国,季孙氏那边肯定会向齐国的权臣们重重地行贿,让他们阻止自己,所以他事先下了一道命令:大臣们不得接受鲁国人的贿赂。
严令之下,别的大臣接受贿赂或许会有些顾虑,齐景公的宠臣梁丘据却丝毫顾虑也不会有!因此,季孙氏派人找到梁丘据的家臣高齮,向他送上两匹名贵的杂色花纹的锦,并且许诺高齮:“如果你能让梁丘据接受我们的财礼,我们季家会想办法让你当高氏的继承人,并且再送给你五千庚(一庚为二斗四升)粮食。”
由于高齮在军队里,为了不引人注目,季孙氏派来的人把两匹名贵的锦卷得紧紧的,捆扎在一起,外面用布包裹了,看上去就像包裹的天子受诸侯朝见时所执的礼器瑱圭似的。
高齮连忙把那两匹锦拿去给梁丘据看,对他说:“这是鲁国人买的,一百匹一堆,因为道路不通,先送来这点样品。”
梁丘据笑纳了。随后,他就去找齐景公,说:“臣子们对送鲁国国君回去都不大愿意啊,倒不是不肯接受国君的命令,而是心里有疑惑啊。宋国国君(宋元公)想要帮助鲁君回国,结果死翘翘了;叔孙婼来齐国活动,想把鲁君弄回去,结果没有任何毛病就突然死了!不知道是否鲁君得罪了鬼神,导致鬼神抛弃了他?因而,谁如果想要帮他回国复位,似乎谁就会死!”
齐景公本来是要亲自带兵送鲁昭公回国的,被梁丘据这番话一说,就决定先让大臣带兵去试试,如果打得不顺利,说明上天确实不保佑鲁昭公,也就别忙乎了。结果齐国军队跟鲁国军队打了一下,一点便宜也没占到,于是齐景公就打了退堂鼓,把这事抛到脑后不再管了。
鲁昭公又等了两年,公元前514年,看齐景公不再有动静了,就决定向晋国寻求帮助。可是,他又嫌赶路辛苦,住在郓地不想动。
按照礼制,诸侯出国访问,要到达那个国家的边境时那个国家才派人前来迎接。因而子家羁对鲁昭公说:“有求于别人,却安安稳稳地住在这里不肯动身,还有谁会同情您?还是去晋国的边境那里等着比较合适。”
鲁昭公不听,派人去晋国请求他们派人来接他到晋国去。
晋国人见他架子这么大,很反感,晋顷公答复他:“上天降祸给鲁国,君侯避难在国外,也应当派一个使者来屈尊问候一下寡人,却安安稳稳地住在你甥舅的国家里(齐国跟鲁国经常通婚,所以总是互为甥舅),难道还要寡人派人到齐国去迎接君侯?”
鲁昭公只得来到晋、鲁边境那里的晋国边邑乾侯(今河北成安东南),可是不巧得很,晋国这时候发生了祁盈之乱,几大家族内斗得不亦乐乎,没工夫管鲁昭公的闲账。鲁昭公在这里住了几个月,晋国人也没个说法,他只得于第二年春天又回到郓。
齐景公马上派大夫高张来慰问鲁昭公,高张没有按照大夫见诸侯的惯例称鲁昭公为“君”(国君),而是称他为“主君”(主公),这是卿大夫的家臣对卿大夫的称呼,高张这么称呼鲁君,当然是齐景公授意的,那意思,就是把鲁昭公当成了齐景公的臣子。
子家羁对鲁昭公说:“齐国这是轻视您啦,国君完全是自取耻辱。”
鲁昭公气得离开郓,再回乾侯。
鲁昭公住到乾侯之后,季孙意如每年都买了马以及给跟随鲁昭公逃亡的人穿的衣服鞋子,派人送到乾侯去。送了两年之后,鲁昭公忽然抓住了来送衣鞋的人把他当奴隶卖掉。从此季孙意如也就不再给他送马送衣鞋了。
公元前511年正月,晋顷公打算派军队护送鲁昭公回国复位,但季孙意如是支持晋国范家的,所以范鞅急忙劝阻晋顷公,说:“我们先召季平子(季孙意如)来,他如果不来,说明他的确不像臣子了,我们就讨伐他,怎么样?”
晋顷公就派人去召见季孙意如,范鞅暗中派人抢先一步派人去告诉季孙意如:“您一定要来,我担保您不会有事。”
季孙意如来到了晋国,范鞅派荀跞去接见他,荀跞问他:“寡君派跞来问您,是什么缘故您要赶走国君?有国君不事奉,我周朝是有规定的刑罚的(九刑),您还是考虑一下吧。”
季孙意如急忙进内室换上父亲死后周年祭时才戴的丧帽(练冠),穿上给父母办丧时穿的麻衣,赤着脚走出来,俯伏在地,回答荀跞:“事奉国君,这是臣求之不得的事情,岂敢驱逐他?国君如果认为臣有罪,臣请求把臣囚禁在费邑,以待国君查清臣的罪行,臣唯国君之命是听!如果是因为先臣(我父辈)的原因,只要不断绝季氏的后代,可以赐臣一死。如果国君既不杀臣也不命臣逃亡,那就是国君的恩惠,臣死了也不敢忘记这大恩大德!如果臣能跟随国君一起回国,那么这本来就是臣的愿望,臣怎敢有别的想法!”
季孙意如的意思就是,如果鲁昭公不纠缠过去,既往不咎的话,他可以跟自己一同回国复位。荀家跟范家是同盟关系,有了季孙意如这句承诺,荀跞觉得季孙意如已经站在理上了。因此,荀跞带着他来到乾侯,要为季孙与鲁昭公作调停。
如果晋国不追究季孙氏驱逐国君之罪,就这样让鲁昭公不明不白地回国,是鲁昭公的巨大耻辱,但子家羁觉得还是应该把握好这次机会,过了这个村,很可能就再没有那个店了!他对鲁昭公说:“国君还是跟季平子一起回国吧,一次耻辱(不明不白地回国)不能忍受,终生的耻辱(在外流亡到死)反而能忍受?”
鲁昭公表示同意。
但是,其他的人一齐反对,臧昭伯、郈昭伯他们跟季孙氏的仇怨太深了,不报复心里堵得慌,再说,就算他们不报复,回国后季孙意如也会想办法把他们这些不安定因素清除掉,所以,只要季孙氏在鲁国执政,他们不敢回国。而有鲁昭公跟他们在一起,还有可能获得诸侯的支持,如果鲁昭公回国了,谁还会支持他们?他们就等于被抛弃了,所以,他们对鲁昭公说:“就是这句话,他(季孙意如)让国君遭受了逃亡的耻辱,国君一定要把他驱逐出国才罢休!”
鲁昭公拗不过众人,只得采纳他们的意见。
荀跞和季平子到了乾侯之后,荀跞就来见鲁昭公,先以晋顷公的名义对鲁昭公表示慰问,然后和起了稀泥:“寡君派跞以君侯的名义声讨季平子,季平子已表示不敢犯驱逐国君的死罪,君侯还是回国吧。”
鲁昭公说:“君侯(晋顷公)赐惠,把先君跟晋国建立的友好,延及到我这个逃亡的人身上,准备让我回国扫除宗庙以事奉君侯(即归国复位)。这样的话,那就请不要让寡人见到那个人(季孙意如),(我驱逐季平子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有黄河的河神为证!”
荀跞急忙捂上耳朵跑了出来,对季孙意如说:“鲁君的怒气还没有平息,您姑且回去主持祭祀吧!”国家举行祭祀时,主持祭祀的人是国君,叫他回去主持祭祀,也就等于叫他回去代国君治理国家。
子家羁还不死心,他叫鲁昭公乘一辆车逃到护卫季平子的鲁国军队之中,这样就可以跟季平子一起回国了。可是臧昭伯、郈昭伯那帮人精得很,把鲁昭公看得死死的,鲁昭公就这样跟最后一次机会失之交臂!
次年的十二月,鲁昭公死在了乾侯。季孙意如他们得到消息,就立鲁昭公的弟弟姬宋为国君,是为鲁定公。至于那些跟随鲁昭公一起流亡的人,就再也没有了回国的可能。
由于臧家家主臧昭伯流亡在外,季孙意如就立臧会为臧家的家主并让他继承了臧昭伯的官职,不诚信果然得到了巨大的好报,臧会高兴地连连说:“偻会果真没有骗我!”
晋国的赵简子(赵鞅)得到鲁昭公去死的消息,问大夫史墨:“季孙氏驱逐了他的国君,而民众居然还顺服他,诸侯也都跟他结交。现在他们的国君死在了国外却没有人向季孙氏问罪,这是什么原因呢?”
史墨说:“季孙氏把持鲁国政权已经很久了,老百姓顺服他,不也很正常吗?鲁国国君世代无所事事,放纵安逸。季氏世代治理国政,勤勤恳恳,所以民众已经忘记他们的国君了。这也说明,做国君的要谨慎地掌握好政权,不可随便把权力交给别人,否则他就会被民众淡忘。”
不过,季孙氏的日子也不那么好过,因为他们也进入了鲁襄公、鲁昭公的命运轨道,三桓的家臣正在越来越大胆地攫取他们家族的权力,他们在家族里正渐渐被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