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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黄泉见母(1 / 1)


公元前744年,郑武公去世,嫡长子姬寤生继位,就是著名的郑庄公。

郑庄公的母亲是申国国君的女儿,这个申国不是周平王外公那个西申国,而是位于今河南南阳的另一个申国,被称为“南申国”,不过这两个申国本是一家人,所以都姓姜。郑庄公的母亲也姓姜,而她丈夫的谥号是“武”,所以按当时的习惯她被称为“武姜”。

武姜生郑庄公时难产,胎儿的脚先出来。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这种情况通常是要出人命的,母子双亡就是最正常的结局。还好,这小子命硬,一番惊险之后还是生了下来。

这个时候中国人的姓氏正在形成过程中,很多人还没有姓或氏,所以总有那么一些人,称呼起来怪怪的。这时候的人,名字也起得相当随便。譬如,孔家一个孩子出生了,要起名字,孩子家长就朝四面一看,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再低头一看,哟,这孩子的脑袋形状好奇怪啊,头顶心凹陷,四周像一个个土丘似的高高隆起,于是这孩子就叫孔丘——这是《史记》说的。还有一种说法是,孔丘的母亲去尼山祈祷而怀上了孔丘,因而名之为“丘”,字“仲尼”。孔丘身为儒教“至圣先师”,有一肚子学问,给儿子起名字总要有点深刻寓意吧?没有,照样随便,当时正好鲁国国君派人送了条鲤鱼来贺喜,儿子就叫孔鲤了!还有的,既没看到头顶有土丘状隆起,也没有人拎鲤鱼来贺喜,这名字怎么起?低头一看,哟,这孩子屁股上皮肤黑黑的,那就叫黑臀吧!不要以为这是哪个没文化的野人给儿子起的名字,它可是赫赫有名的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给他其中一个儿子起的奇葩名字,这小子那黑色的屁股后来竟坐在了晋国的君座上(晋成公)。而郑庄公,则因为那危险的出生经历,得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名字——寤生,就是逆生、倒生,民间俗称“害娘生”的意思。

武姜在分娩中险死还生,受了一场大惊吓,因此嫌恶这个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三年后,武姜又生下一个儿子(姬段),这次生得顺利,所以武姜很宠爱这个儿子,多次向郑武公请求,立姬段为太子。郑武公可不是周幽王,当然不会做这糊涂事。

郑武公去世,郑庄公刚即位,武姜就要求郑庄公把原东虢国的国都制邑给姬段做封邑。

这时的郑庄公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是少年老成,不好糊弄,他断然拒绝,说:“制邑是险要的城邑,虢叔(东虢的国君)就是死在那里的,这个地方不行。如果要别的地方,我唯命是从。”

于是武姜就要求把京邑封给姬段,京邑经过郑武公时期的改建扩建之后,规模跟诸侯国国都已不相上下。郑庄公一口答应,并且很快就让姬段住到了京邑,称他为“京城太叔”。

郑国大夫祭仲看着着急,对郑庄公说:“大城的城墙超过了一百雉便是国家的祸害,先王规定的制度是,大城的面积不得超过国都的三分之一,中等城的面积不能超过国都的五分之一,小城的面积不能超过国都的九分之一。现在京邑的面积已违反了先王定下的制度,万一有人在那里反叛作乱,您将会控制不住。”

祭仲所提到的雉,是一种长度单位,具体多少长才是一雉,有二丈、三丈、四丈等多种说法。据晋朝的杜预说,墙高一丈长一丈为一堵,一雉为三堵,亦即一丈高三丈长。

郑庄公面无表情地说:“我母亲姜氏要这样做,我能怎么办?”——好一副软弱的妈宝男形象,不折不扣的孝子啊!

祭仲说:“姜氏永远也不会满足!不如早点给段安排个地方,不要让他滋长蔓延,蔓延的杂草尚且很难除掉,何况是您宠爱的弟弟呢!”

郑庄公深沉得像个老人:“他如果多行不义,必定会自取灭亡,你且等着看吧!”

这是什么话!祭仲郁闷了,扫帚不到,灰尘会自己跑掉?这小国君看着蛮聪明,难道是个绣花枕头?他不会真的相信“人在做天在看”这种屁话加梦话,等着天雷去劈死姬段吧?

几年过去,郑庄公长大了,京城太叔也长大了,他开始不安分,命令西边和北边的两个边境城邑既听命于郑庄公,也听命于他。

大夫公子吕看郑庄公一点反应都没有,急了,跑来问他:“国家不应该存在两个发号施令的国君,您将如何处理这件事?如果您打算把国家交给太叔,就请您允许我去追随他;如果不,那就请您趁早除掉他,不要使郑国的人都生出二心。”

郑庄公莫测高深地一笑:“用不着去除掉他,他将会自食其果。”

什么意思?公子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久,京城太叔得寸进尺,竟把那两个边境城邑完全占据为他的领地,然后把他的势力一直扩张到了今河南延津西北的廪延。

公子吕着急地找到郑庄公:“是时候动手除掉他了,他地方占多了就会得到百姓的拥护。”

郑庄公依然风轻云淡:“他身为臣子对君主不义,身为弟弟对兄长不亲,就算占据再多的地方也必然崩溃。”

这是什么操作?公子吕完全看不懂啊!

终于,郑庄公二十二年(公元前722年),从京城传来了情报:京城太叔已修缮好了京邑的城廓,把老百姓都动员聚集起来了,盔甲和武器已整理完毕,步兵和战车也准备好了,只等一个合适时机,就要向新郑发动攻袭,武姜将在新郑城里给他做内应。

郑庄公立即把公子吕叫来:“是除掉他的时候了!”命公子吕火速率军出发,攻打京邑。

公子吕这才恍然大悟:国君这是“赤果果”的阳谋啊,引蛇出洞的阳谋!毒草只有让它长出来,才能让大家都知道它是毒草,才能彻底地将它铲除。如果在太叔段反迹未显露之时动手,他就是屠杀犯了小错误的弟弟,就是不仁;现在太叔段反迹已显露,杀他就不是杀弟,而是除去逆臣贼子!更可怕的是,这个阳谋似乎在国君刚即位之时就已在他心中成形了,那时他才多大呀?这也太老成了吧!高明,高明得可怕!

公子吕带去的兵力有多少?战车二百乘。

这时候的战争基本上都是车战为主,战车一乘为一个作战单位。一乘战车,通常是两匹拉车的马,高级指挥官的战车也有三匹甚至四匹马拉车的。如果是两匹马,左边的马称为“骖”,右边的马称为“騑”。如果是三匹或四匹马,夹在骖騑中间的马称为“服”。每辆战车上都有三名身穿铠甲的战士,称为“甲士”。站在左侧者称为“车左”,他手持弓箭射击,是该战车的车长,所以又称为“甲首”;站在右侧者手持戈、矛或戟、殳之类长兵器,击刺敌人,称为“车右”或“参乘”。战车遇到障碍需要有人下去推车时,也是车右的责职;处于两者中间的那位是驾驶员,称为“御者”,专门负责驾车。能上战车的甲士都不是普通人,至少也是贵族最低等级的士。特别是驾车的御者,最受重视,他的身份可不是今天的司机可比的,驾车被周王朝列为贵族必须掌握的“六艺”之一,可见其绝非贱役,而是很高大上的技能。每辆战车的后面,还跟随着若干名步兵。

在周厉王灭噩国时,武公派出的家族军队是战车一百乘、甲士二百、徒兵千人,可见,那时每辆战车上只有两个甲士(一人驾车、一人作战),每辆战车后面跟随的步兵则是十人。西周“鬲鼎”上的铭文也说:“戎车百乘,斯驭二百,徒千”,跟灭噩时的编制相同。

看来,在西周时期,一辆战车后面跟随的步兵只有十人,战车上的甲士也只有二人。进入春秋时代后,战争渐渐频繁起来,战争规模和战斗方式方法不断演进,步兵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每辆战车后面跟随的步兵数量就逐渐地增多了,先是增加到二十五到三十个步兵,再后来增加到了七十五个步兵,战车上的人也由二人增加到了三人。到战国时代,就是以步兵为主,车兵和骑兵为辅了。

不过,在郑庄公这个时代,战车上的甲士不知是否已变成三人,战车后面的步兵多半还是十名,至多三十名。这么看来,公子吕这次出动的兵力,大约在甲士四百至六百人,步兵二千至六千人之间。这样的兵力,在这个时代,规模也算不小了,毕竟当初周武王伐纣时周族也只出动了三百乘战车。

公子吕的战车一到,京邑的老百姓就不服从京城太叔的指挥了。太叔段无奈之下逃到鄢,郑庄公的军队尾随而来。太叔段走投无路,逃亡到共国去了。

共国是一个伯爵级诸侯国,位于今河南辉县,但现在它已濒临灭国,它的地盘大多已被卫国侵吞,不久之后,它的国都共邑也将沦为卫国的一个邑。所以,它是无力庇护太叔段的,太叔段在共国没待多久,就和他儿子公孙滑一起去了卫国。

太叔段姓姬名段,他的儿子姬滑为什么又叫公孙滑呢?这里有必要捋一捋。

那个时代的人,称周天子的儿子为王子,王子的儿子则称为王孙。而诸侯国君之子,则称为公子,因为诸侯死后一般都谥为“公”,比如郑庄公、齐哀公,并不是说他们是公爵,他们那个“公”,也是一种谥号(“立志及众曰公”——〈谥法解〉),而公子的儿子,就称为公孙。

“公子”这个称呼,到明清时代已经泛滥,只要是年纪不太大的,稍微有点身分(比如读书人或富家子弟),家庭成份稍微有点体面(小小的乡绅人家即可),甚至无身份无体面,都可以尊称一声公子。在春秋时代可不能这样,随便乱喊人家公子,可不是吃几个耳光这么简单,弄得不好,被官府捉将去割掉舌头都有可能。

郑庄公十三岁即位,到平定太叔段之乱,已三十五岁,前前后后花了二十二年,可谓超级沉得住气!

太叔段这个政敌,完全是武姜一手培养起来的,真正害了太叔段的,实际上是他母亲武姜。郑庄公对母亲很生气,平定太叔段之乱后,就把她安置到城颍(今河南临颍西北),并向她赌咒发誓说:“等我们死后,在黄泉之下再相见吧!”但是后来,他又觉得不该这样对待母亲,懊悔了。但不这么做就违反了誓言,就会受到神灵的惩罚,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在边境城邑颍谷(今河南登封西南)管理疆界的郑国大夫颍考叔,得知庄公和武姜的情况后,马上备办了一些礼物前来新郑送给郑庄公。郑庄公请他吃饭时,见他只吃饭和普通的菜,把肉都放在旁边不吃。

郑庄公问他缘故,他说:“臣家中有老母,臣吃过的食物她都吃过,可是她还没有吃过国君所赐的肉羹,请允许臣把肉羹留给她吃。”

郑庄公不禁黯然神伤,叹道:“你有母亲可以孝敬,偏偏我却没有。”

颍考叔说:“臣冒昧地问一下,国君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庄公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并表示很后悔。

颍考叔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若是掘地见水,在地道中相见,谁能说这样做不是‘黄泉相见’呢?”

于是郑庄公马上命人挖了一条很深的地道,一直挖到地下泉水出现,然后跟武姜在地道中见面。

当郑庄公步入地道去见母亲时,不禁兴奋地赋诗:“大隧道之中,其乐也融融!”母子相会结束,武姜走出地道时,也高兴地赋诗:“大隧道之外,其乐也泄泄!”

从此,母子俩的关系正常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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