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公事房几位属员的浑身战栗不同,林熙煜挺直了腰板,站在余隆海身旁。而此时,正堂已布置妥当,只见正堂官椅左侧放置了一把蟠龙吐珠雕花檀木椅,郡主端坐之上。而余隆海也被医官紧急诊治了一番,此刻趴在褐色团绒软垫上,屁股被包的像个粽子。林熙煜站立旁边,面容冷峻。而以张哲为首的几位渝州官员则两排对站,抖似筛糠。
此时,雪下的愈加大了,天气也冷的邪乎。
“来人呐,在海儿、熙煜旁边再放几个炭炉。把门打开,让风吹进来。”郡主不疼不痒的说道。
要知道这张哲与一众官员素日里都在公事房办差,这暖炉与炭火烧得足足的,所以都没穿厚厚的冬衣。而今,郡主命人打开房门,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下官有罪,下官请。。。”张哲哆哆嗦嗦的恳求道。
郡主也不惯着,直接打断:“不着急,且先站他一个时辰也不打紧。慧儿,去给少爷和林少爷再加身大氅,然后再送几壶热茶水来,要热热的才好。”“是,郡主娘娘。”
林熙煜心中有数,刚才医官回禀,这隆海少爷虽然看起来打的狠了些,但是没有伤到骨头,许是行刑的几个大汉知道是个孩子,手下留了分寸,所以都是些皮肉伤,不打紧,将养几日也就好了。
郡主发话了,张哲与一干属员自然也不敢多言,各自在寒风中哆嗦。这半个时辰过去了,张哲等官员皆已冻得形同枯槁,只看到出的气,没见进的气。郡主见也差不多了,眼神示意小厮拿几个火盆放在张哲等官员处,并命人关了房门。这下房间瞬间暖和了不少。
“原是要站一个时辰的,谁承想张大人与诸位大人如此不经事,才半个时辰就冻成这样了。”郡主嘲笑着说道。
“郡主。赎罪,是。。下官无知,冲撞了。。贵。人,罪。。。都在下官身。。上。”张哲刚刚缓过这口气。
“这事儿都跟明镜儿似的,很是清楚了,张哲,你先是无端状告向家,而后又无故惩罚属员,这罪过嘛,林县尉,你说!”郡主开始审案。
“回郡主娘娘,张大人状告长生向家,理由有三,其一告其侵占宅地;但地契说的分明,那宅地已划归向家,故属诬告;其二吿其纵容家丁殴打张家人;经查,是张家家丁先动手打人,且双方互有受伤,论罪双方都有;其三状告向家私纵罪犯,我查实过,这事牵扯一桩旧案,尚未查清,在张家没有更加确凿证据之前,无法判案。所以本县尉依大盛律前来提人,请张通判与我回长生县衙和向家对峙,谁料被大人无故苛责,还累及郡主公子,望郡主娘娘明察。”林熙煜早有准备,故对答如流。
“既如此,那事儿便是清楚的,张大人,也莫说本郡主不给你机会,若你家果有真凭实据,拿出来,本郡主也为此事给你做主。”郡主左手绞着丝帕,用余光看着张哲说道。
“回郡主的话,下官,下官要去查实,查实后再来回禀。”慌乱中张哲犯了一个关键的错误。
“既如此,那便坐实了诬告!”余隆海强撑着狠狠地说了句。
“不!不不不!下官没有诬告。”张哲慌了。
郡主两眼微抬,淡淡的说道:“我看这事再明白不过了,你张家既然要告向家,想必是有了真凭实据,而今林县尉特来查办,你竟说再去查实,委实让人不可信。林县尉,此事你看如何处置啊?”
林熙煜就等这个机会,立即回复道:“回郡主娘娘的话,依大盛律,诬告应杖20,罚银10两;官员诬告,加倍处罚。至于双方互殴一案,因各有损伤,向家已同意双倍支付医药费,下官认为当仿此例,张大人也该双倍支付医药费。故下官以为,应对张大人杖刑40,罚银20两,双倍补偿向家家丁医药费。不知郡主娘娘的意思。”
“甚好!尔等属官皆是掌管刑讯,狱讼审理之事,林县尉如此判决可妥否?”郡主眼光环视一周,问道。
“林县尉判决依法稳妥,下官未见不妥。”
“是啊,下官也未见不妥。”
几位属员各自附和着。
“那既如此,等审完了,一并打了就是。”郡主微笑着说道。
“林县尉,那这苛责属员一事,当如何判呢?”余隆海这是要赶尽杀绝?林熙煜见余隆海递了一个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依大盛律,当杖10。”林熙煜道。
“那我看也就别杖10了,也加倍吧。”郡主唇红齿白,说的话却狠毒。
“郡主,您饶命!这40杖下去,下官人就废了!下官经不得这打啊!”张哲忙跪下磕头求饶。
“张大人,我儿子可还在那里躺着呢!这笔账我还没算!”郡主说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了张哲。
“郡主娘娘,张大人依律杖责,这不算罪。”这林熙煜心里的那杆秤也太平了吧,何必为这罪臣说情?
“对,对!林县尉说的极是。不当罪,不当罪!”张哲忙抓住这救命稻草。
“只不过。”林熙煜话锋一转。
“隆海哥哥乃是金枝玉叶,皇室宗亲,按律,非死可免其罪。张大人,殴打皇亲,依大盛律,当杖一百,流三千里。大人恐怕这辈子都再难回渝州咯。”林熙煜盯着张哲那张惊恐的脸,微笑着说道。
“这,判也判了,我来盖棺定案吧。”郡主直了直腰板,拿起手中的玉如意手把件,准备宣判。
“请郡主娘娘三思,下官新妇乃太子妃义妹。望娘娘三思啊!”张哲已近乎哀求。
郡主本埋着头准备颁令,突然这会子张哲说他的新妇是太子妃的妹妹,郡主不由得颤了一下,但好歹是大家闺秀,很快郡主便定了定,说道:“我有些乏了,既如此,就打那张哲50板子,罚他500两,也算是我顾了太子妃的面子。”
林熙煜突然愣住,敢情刚才还恨不得打200板子,直接流放3000里,怎么听个太子妃,就突然怂了?正疑惑着,郡主忙令左右抬了余隆海,拉起林熙煜就往别院走。
这路上,马车里,郡主知道林熙煜有疑惑,才开口说道:“煜儿,你有所不知。我今日放张哲一马,也是怕与太子妃不睦。你可知太子妃是什么出身?”林熙煜两只大眼只顾着望着郡主,等着下面的故事。
“当年我仁宗皇帝推翻了末帝的统治,你父所在的渝州军生生勒死了末帝,可他胞妹嫁给了我仁宗皇帝,生下了太子;而末帝最小的女儿却嫁给了太子,如今便是太子妃!她虽然是末帝的幼女,生母却是原燕州节度使的嫡女,当年那燕州军也是无敌的存在,而今,这燕州军的军权一直握在太子妃手里,再加上她广收义妹,凡亲贵家有嫡女的,多数都是她的义妹,这样就更扩张了她的势力。光我知道的,便是青州、莱州、兖州、定州节度使的嫡女都是太子妃义妹。如今,太子母亲如贵妃是太子妃的亲姑姑,而太子妃又手握燕州军八万人,再加上诸多的义妹。任谁都难以撼动她的地位。连太子都要对她俯首听命。”郡主暗暗说道。
原来遇到个刺头,看来这太子妃背景深厚,连郡主都要让她三分,今后会是个劲敌。林熙煜想着,马车便来到了渝州别院。
此时正值隆冬,天上还飘着大雪。小厮推开别院的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巨大的池塘,越过池塘,便是正房,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偏房,再往里,就是后院,也是仆役、丫鬟们的住处。这大池塘平日里都有人打理,虽是冬日,却也没见结冰,随口一问,原是这池塘下连着温泉,所以水都是热热的。
原本这别院是末帝的行宫,自打仁宗即位,别院便成了皇家私产,如今英王任宗正寺卿,管理皇家事务,所以这别院也可供郡主小住。
“煜儿,你说的差事可就是张哲这事?”郡主手里拿着暖炉,招呼林熙煜到跟前来。
“正是呢,郡主娘娘。如今托郡主娘娘的福,事儿都了了,我这任上第一个差事也是圆满了。”林熙煜颇有些得意。
“那好,今儿个大家都累了,你隆海哥哥被打的不轻,两日后我们还要赶路返京。这两日,你便和隆海睡一屋,彼此也好有些照应。”郡主吩咐着。
“可郡主娘娘,我看不还有空屋吗?让我和隆海哥哥睡一屋,我怕。。。”林熙煜打小自己睡,床上就没有过外人,这下,倒让他有点犯难。
“你放心,隆海这孩子睡觉安静,吵不到你,我只想着你们都是男生,他又偏偏是那里受了伤,我这当娘的自然不好去看,所以这才求了你,帮我看护看护可好?”郡主既然开了口,这几日,又对林熙煜极好,哪里能驳她的面子,林熙煜诺了一声,便应承了下来。
可巧的是,余隆海听完,却乐开了花。也不顾及皮肉的疼痛,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拉起林熙煜的手便往屋里走。
余隆海睡得房间原本是行宫的书房,书卷气极浓,且有一整壁书柜,放着满满的书卷。靠近东墙的便是新榻,因为余隆海受了伤,这榻上铺了足足八层褥子,往上一躺,就像掉进棉花里一样。榻前有一张花开富贵乌木几案,甚是富贵。
“好弟弟,快来给我揉揉,我疼!”余隆海竟编排起林熙煜来。
“谁要给你揉,你那地方都被打肿了,大夫刚刚上了药,哥哥歇着便是。”林熙煜答道。
“哎,当真是没良心啊,我这是为了谁挨的板子?当真是过河拆桥的好手哦。”余隆海故意讥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熙煜没有办法,只得前去“下手”。
于是这别院里便回荡着唉哼的声音和轻点的命令。
三日很快便到了。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好在余隆海身子骨硬朗,再加上小孩子恢复得快,用的药又极好,所以已然可以扶着人慢慢走了。
出发当日,郡主又命人在余隆海和林熙煜的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吩咐小厮搀扶着余隆海,谁承想,他谁也不用,偏就要林熙煜扶着,边走还边哀怨的叫着,林熙煜也不搭理他,自顾地拖着余隆海往前走着。
冬日里虽说雪景极美,但这天气确实异常,又冷了许多。林熙煜和余隆海各抱着两个手炉,窝在马车里,说说笑笑,这兄弟间的情感又一次升华了。
往京城的路都是官道,虽说好走却绕远,再加上大雪天,郡主一行人走的缓慢。都快一个月了,才到京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