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妮皱起眉头,透过已晚的天色望向站在路边草丛里的一个人,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滞留在两道抬起的眉毛中间,明明是一个烂熟于心的面孔,却比一个生人更让她拘谨,弄得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分明不愿被他看见,正想躲开,但大概他发现她已经看见他了,他脖子转动的幅度似被僵化住,正注视着她。想到他帮助自己摆脱困境的颇具风度的行为,她向他渐渐走近,生着浓密睫毛的眼睛渐渐生起和善的微笑。
“怎么?你的新男友没送你回来?”李延锋斜睨了她一眼后问道,音量并不比平常高,听不出愤怒的迹象,她近距离看到的他那张忧伤怒怨夹生的脸,加上他狂乱的举止,都暴露了他正值心情很糟,她猜不到他出现在这的原因,只有敏感的神经告诉她他整洁的衣服透出一股戾气,眼睛带有凶光,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好想从他的面前逃离,“你怎么出现在这呢?”她的脸紧张到痉挛,挂在嘴角上的微笑像被胶水一样黏住无法消失。他发出了一声闭着嘴唇的吝啬微笑,“我来是跟你算账的,算一算我在你身上搭了多少钱,既然你出轨,我就不能吃这个哑巴亏,把欠我的都要还给的。”王小妮脑袋像铜钟似的在敲击震响,无比愤怒的烈火烧的嘴里发干,脸发烫,刺心事又被拽出来,她简直要哭出来,抑制着涌出来的哭声说道:“你是认真的么?你可......真是个男人。”他一脸不屑,“要不是因为你,我能辞职么?要不是因为你,我妈也不会伤了心,生了病,你个交不透的女人,就是个祸害精,我妈说幸亏没把你娶进家门,属于我家门万幸,上次来就看出你不是个安分的主,以后生出的孩子都不一定是谁的种,我可操不起那个心,现在你赶紧把欠我的钱还给我,我们两清,我再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
听见从他嘴里说出的恶毒的话,她的身子都气得凉了,两只手霎时间变得麻木,心里的痛苦简直没法形容,她是要大喊大叫的,但气得丧失了力气,说出的话哆哆嗦嗦,声音呜咽着变了调,话都不连贯了,“你给我......闭嘴,嘴巴放干净点,我欠你的......你还欠我的呢,我没有出轨,你不要侮辱我......气死我了。”王小妮对他纯属臆造的不忠行为悲愤至极,窝在心口的火堵在她的喉咙骂不出一句话,委屈的眼泪扑簌簌得掉,“不要在那里装可怜,我不吃那一套,不会再上你的当,看透你了。”他毫不怜悯地挖苦说,他性情大变,简直像换了个人,过往日积月累的爱意一夜之间代之而起成束缚心上的怨恨,王小妮如梦初醒,投入恋爱市场时以为都以为对方是抱着自愿牺牲的心态,其实都是怀着资本家的利益最大化心态,他现在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让她感觉厌恶,觉得心中有些东西死了,嘲讽自己曾对他和他母亲油然而生的敬意。
“你要多少钱?”她衅般地瞅着他,他用坚硬而冷漠的目光回击,“给我转三万就行,去零取整后的。”“那我的补偿呢。”她极端憎恨地看着他,身子被气得软得可怕,头一阵发晕。“你背叛了我,还要补偿,三万已经很少了,你想想那个戒指就要多少钱。平日里还不是吃我的用我的,你舅舅不是很有钱么,还差这几个子儿。”她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清了这出乎料想的情形,头脑逐渐清醒,她站起身来,走回屋内,觉得地凭空消失了,无论双腿怎么用力都踩不到地。“快点把钱转给我。”李延锋的声音在耳后一字一板得晃晃悠悠飘荡,污辱着她,恐惧加愤慨合并成两双大手在身后要将她紧紧攫住,又闷又难过,喘不过气来,心胀得都要炸了,就像童年时做噩梦一样,母亲嘴边那句“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盖上了印章,出于自保,她只想逃离,从此不再涉足。
屋子里静静呆了很久,心情平静下来,已经不像刚才那样恨不得将李延锋撕个粉碎,心里咒骂他全家人不得好死,愤怒让她起誓一定要跟李延锋对着干,安慰自己就不给他钱,让他的计划落空就是一种报复。她用在轻轻地颤抖的手拨打了姥爷的电话,口气沉着得问了几句家常话后,突然哭了起来,压抑的情绪如洪水决堤般收不回,只听见如泣如诉的声波在上空不知疲倦地飘动,使无比苍茫的暮色抹上浓重幽暗的一笔。
可硬碰硬非但没有解决问题,还让她遇到了更多的烦心事,李延锋为了拿到钱,使出变化多端的招式,不是在门口堵截,就是进行电话骚扰,弄得她每天都是恍恍惚惚的,在心里拿捏盘算什么时候回家,这个电话该不该接,不过这个烦恼不至于到纠缠着不放的程度,其他的事情可以转移注意力。她向姥爷,洛晴和舅舅倾述这件事情,洛晴听后禁不住骂李延锋不是个男人,姥爷和舅舅说要不然把钱给他,买个清净,可王小妮却坚决不同意,用不容反驳的语调说这笔钱给了会后悔一辈子。
王小妮瞟到邻座电脑屏幕的不经意一眼,顿时慌了神,脸色发白,愕然坐在椅子上,嗓子像有一把火在烧,心砰砰乱跳发慌,手哆嗦到拿不住笔,恐慌和愤恨像铁箍一样紧紧地箍住了她的全身,那一天她都沉默不语,跟任何人一字不言,没过脑子得处理着工作,理不清思路,根本做不了艰巨的思考。任何同事发出的吃吃笑声都似在对她的幸灾乐祸,他们笑得更加起劲,夹七夹八的闲谈中乐头更多,因为人就是这样,当能亲眼看到另一个人正比他的处境还要痛苦时,他自身的痛苦就会自动减轻。
当她像醉汉似地跌跌撞撞走回家,脚乱踏着台阶上,大概是给自己的脑袋放了假,它琢磨不出一个最合适、最明智的解决方案,她靠在门框,冤屈的眼泪流到她那火热的脸颊上,她转身飞奔下楼,咬着嘴唇,奔向她世间唯一的盟友。
门铃急促的响起,门开后她像一股旋风似的冲进了舅舅家,边大口喘气边直言不讳:“你借我三万块,我给李延锋转过去,让他不得好死,我给他买棺材的钱。”舅舅看出她哭过了,赶忙镇定她手足无措的凌乱,给予她安全感说:“行,我给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愤愤又急躁的说:“公司里有人议论我,说我耍弄完李延锋就跟别人跑,把人家伤个够呛,都从公司离职了。”一股脑全倒给舅舅听后又哭了起来,“你们公司同事也是的,无凭无据就乱说,咱不生气,这有啥的,别人愿意说啥就说啥呗,做没做自己清楚,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也管不着,你把钱给他转过去,现在就转。”舅舅把钱转给了她,她收到后立马转给了李延锋。“步入社会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别人针对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动气。”舅舅劝慰道,好不容易让义愤填膺的她消了气。
本来根基就被打下去半截,再加上有些事情简直像个小锤子在拼命地不断敲打,早晚会崩溃倒下。王小妮本就是一个内心缺乏自信,将价值感放在别人评价上面的人,如果受到别人批评或者投诉,她就会一连想上好几天过得特别低迷,伤心自己一无是处,感觉周围的人都看不起自己,无法将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受到表扬时,春风得意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能力的,对自己的定位就是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情绪就随着忽高忽低,正缝情绪跌进谷底之际,一层意外的波澜让怯弱的心更加摇摇欲坠。
一天领导给王小妮发消息说一会找她谈谈,她心里不用琢磨就明白这隐含的通用惯例,绝对不是好事情,果不其然,领导说有人指出她存在问题,不热心于解决问题,方案写的不够详细导致别的同事工作不畅,还看到了其他同事们对她进行举报的话,希望她能改正一下。她眼前一阵黑,被袭来的各种沉重预感压得透不过气来,但是她笑了,她笑举报的那个同事还在昨天当面对她说跟她工作真顺畅,一天后就要眼鼓鼓地看着它就要变成另一种东西,这绝对够得上是一种可怕情形。她不想说出任何对他人的负面言论,竟惊讶发现她想说的话因此少了一大片,所以她几乎没有说什么。
冲击一下后,她头脑里有些思想觉醒了,似乎也受到了感召,在东冲西撞着寻找出路,但她不想操之过急,免得将来后悔,也不想找到的出路是在一气之下做出的。在尚未找到满意出路之前,她仍旧会在公司出现开朗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可随时像被风刮跑了似的立刻消失,同事们的话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像蚊子叫似的嗡嗡响,含糊一片,不管是逆耳还是顺耳的话,再也进不去她的心。
一到夜里,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陷进疲惫不堪的思考中,穷于应付她智力上无法解决的问题,无关于工作上的纷繁乱扰,这尖锐的思想斗争是关于主导自己的行为去往何方,一股强而有力的声音在告诉她,她正生活在泥潭之中,虽然这声音毫无章法,没有指明具体体现在哪里。她想要把自己拽出泥潭,可怎么拽?屋子里杂乱无章和每晚辗转反侧的样子都在无言地诉说她的无助。
晨曦已经出现,属于凌晨1点58分的窗外天空已经在日出东方的一扇晕染中变得隐约可见,属于凌晨1点58分的大楼闪烁灯光已经在鱼肚白的注视下停止闪烁。在窗外墙壁的缝隙中自然生长出来的藤蔓在微风下发出忧郁的簌簌响声,鸟儿在被早霜打湿的树叶间扑腾着,用几声鸣叫唤醒人类中的可怜虫,她嘴角突然弯出了弧度,因最后在她脑海里闪过的是姥爷站在校门口的清爽树荫下,几乎用整个世界全部的爱目送自己上学的那束暖意,她视而不见地茫然注视着前方的生气勃勃的脸又骤然陷入沮丧,如今的她像正在经历浩劫,会吸尽任何与她接触的人的脸上红光,为了她的烦心事不扼杀姥爷的生命精力,她只能负疚地皱皱眉头,匆忙弃家而去,况且只有自己才能真的能理解自己的顾虑,他人的关爱至多只能转移对痛苦的注意力,却不能改变痛苦一直存在的实质,人与人又千差万别,足以把自己推进绝望深渊的严重大事,在别人眼里都是很不以为然的小事。
王小妮看向墙壁上的钟表,快到六点钟,她眯缝着眼,殚精竭虑得拖着两条腿磨蹭到床边,一下子趴倒在床上,呼呼入睡,震碎耳膜的闹钟声音惊醒了她,困意重重的脸皱了起来,闭着眼睛吧咂了几下嘴,烦得要死的阴影压住她的思想,强行按捺下身体精神双重导致的暴躁和睡眠不足的神经痛,一只手支棱起身子,睁开一只眼,脸颊上压出了很多因睡姿不舒服的斜印,枕头上留下了一圈儿从睡梦中流出来的口水斑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