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不是从她的口中得知她已分手,要不是还没有修炼到可将不爽的秘密深藏胸臆的地步,仍旧还是那个恨不能向前伸出两只手大声宣泄一下憋屈才好的王小妮,她连姥爷都不会告诉,可见她更不想告诉任何人,姥爷因远在千里又记挂的不行,心急如焚的告诉了舅舅,让他抽空赶紧去瞧一瞧,对会寻短见的害怕遮掩不住。舅舅前来迅速地在房间里扫了一眼,不安的眼光停在她身上,懂得她有一桩极力想隐藏的伤心事。
精神被回肠荡气的眼泪冲洗了几波,再加上张梦梦以不寻常的方式陪伴滋养出的柔情苏解了不少心头苦,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开始朝心明眼亮的方向行进了,不良的后遗症是她头涨得厉害,面容憔悴,有气无力地连话都不愿意说,不过她还是尽量挺起精神对舅舅故意逗趣的话大笑不止,不让舅舅看出有痛苦正折磨着她,舅舅设法替她排遣,留心观察她对什么会产生点兴趣,她被舅舅不着痕迹的一腔温情感动了,怅惘的阴影在眼中消失遁形,为打消舅舅的担心,她用愿意与人交往的方式自证,“我明天要去上班了。”舅舅一直在她这里磨蹭到直至天黑,才和她告了别,一面向门口走去,一面仍然打量着她,当他已经走出去,而且把门带上了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又把门打开,望着她说道:“有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啊。”王小妮做出心境坦然的微笑,他看到后才安心得关上了门。
银白的月光淡淡地照进房间,夜晚的凉风给紧绷的神经送来些许松弛,一个在脑子里乱滚的、被缠得紧紧的令她心忧的线团割掉了她其它的思想,如果明天跟李延锋在公司碰上面,该怎么样面对他呢?同事们会不会对自己议论纷纷呢?要不要辞职呢?不过人哪里能摸准生活的脾气,它就像个捉摸不定的捣蛋鬼,总会用出人意料的左一拳右一拳无情的耍弄人,以玩弄难以置信的诡计为乐。
看得出李延锋确实被伤害到了,因为一连好几日,王小妮都没在公司瞧见李延锋的身影,有的同事问她李延锋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她含糊其辞得说不清楚,为了避免再问下去,支吾搪塞说家里面有事情,应该过几天就回来了。等李延锋来公司后,她尽量装作泰然自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因为之前她一向对自己的私事讳莫如深,也与他在公司时一直保持交往的分寸,所以他们分手的事实不会叫同事们那么容易发现。
王小妮在公司行走时会担心的四下看看,避免与李延锋照面,可一天在电梯口,她不期然而然地看到了他从对面走来,她瞬间低下头,浑身不自在,呼吸变得低频短促,内疚的火焰烤干了她脸颊,也触动了她那还没有完全长好的伤口,紧忙灰溜溜得逃窜到旁边的杂物间躲了起来,她觉得自己还是辞职的好,这样强逼自己屏蔽掉内心的反应是没用,终是徒然。况且这样下去可不行,一颗悬垂不落的心最伤神经,打扰她专注的去分辨所处的现状和关注所要做的事情,与一股脑儿丢开过去的打算背道而驰,始终抓不住自己的思想,以这样下去的结果只能继续做些无聊的琐事把时间都消磨掉。可没等她提辞职,李延锋倒抢先辞职一步,她本以为自己会堆着一副如释重负的笑容,可只是淡然一笑,挂上了一层感伤的幕,难得一个能倾吐心腹话的人离开了,公司中也再没有能投奔的援军了,就像战场上阻挡在前方的守卫军没有了,孤悬边陲的不安就变得强烈起来。她又回想起分手那天他灰气重重的脸上满是一片疲倦和空虚,不由得可怜起他来,也惊奇他离开公司的自我牺牲行为和在恋爱中甘愿自我牺牲的心态,为他绑上无私的品格,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谢,几周以来,怅然若失的情绪一直在她心底蔓延,在他离职的这天达到了顶点。
王小妮已经在开始忘掉以前的日子,不由得模模糊糊想起往事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在因遇到不顺心的事,生闷气或者堕入孤独的时候,才勾得起一阵对过去生活中令她满意之处短暂的怀念。她试图重新找到生活的目标,尽管仍身处于云里雾里的被动局面,尚想不通自己究竟想要过何种生活,但懂得一点一点地摸索自己的内心,虽然进度缓慢,也算是惊动几下发了霉的生活。既然尚无明确的目标,她就先开始尝试多种的活动,摄取更多有营养的食物,书籍点醒自己某些深刻但自己无知的真理,养成良好的作息习惯,尽量不犯慵懒的老毛病,每当想要发飙时提醒自己可以学着变得更“温暖”,她不再麻痹自己的感受,希望能借助细细分析做完每件事情后的感受,对情绪背后的动机刨根问底,早日寻找到贴近内心的那个梦想。经历了一场感情的洗礼后,多了一份看透的恬淡,少了臆想的结局和不易遏制的情感冲动,她对朱志亮的言行举止毫不留意,甚至在他们工作发生交集时,对他也没十分留意。
风撕下了月亮上的云幕,黄澄澄的月光顿时洒满迎面而来又背身而出的熙攘街道,王小妮穿行其中,一直在反复盘算该吃点什么,每天结束工作后都感到肚子很饿,从食物中犒劳辛苦的身体和遭受挤逼后的精神。付完钱,等待香喷喷的烤饼出炉,鼻翼敏感地动着,手中响起的电话惊了她一跳,
“下班了么?”母亲问,
“下班了,都到家门口了。”
“你爸没了。”
“什么意思?”她盯着烤饼的老妇将饼翻了个面,心想饼马上就好了。
“你爸今天中午去世了,肝癌。”
王小妮呆呆的立住,持续几秒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突然霹雳一声,脑子像刮过似的陷入一片光溜溜的空虚,将一切纷扰尘音都被掐没了声,只看到形似父亲的一张人脸,忽然她像想起一件事,一刻都不能停的疾步在人群中穿来穿去,
“他得癌症多长时间了?”她颤抖着问道,
“半年多。”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他给我打电话说想要见见你,说自己得了癌症,他说不用告诉你,没必要给你的生活添乱。”
“葬礼在哪举行?我要不要赶过去?”
“明天早上就火化了,你赶过去也来不及了,除了一个墓地,什么也看不到,葬在老家了。”
“谁告诉的你他去世了?”
“他老婆,发了消息:王国齐(王小妮父亲的名字)9月21日11:40分去世。”
王小妮心跳动得厉害,两腿哆嗦着,脚步不自知得调换成了细步,父亲破旧损边的帽檐,红黑色脸颊上的两条汗水和说话时的动作表情一一呈现,骤然变得无比清晰,仿佛见面就是刚才的事情,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么?自己似乎一背身之间就没爸了,如果他未曾露面过,一直将形象没入在她遗忘的迷雾中,如果他未曾在一走了之前在她的心中悄然植下爱的心锚,她从未设置过单独于他的铭记链接,那难言的揪心感就不会像此刻这般不断地涌上来,她定定神朝一个街角走去,腿一软就蹲了下去,穿梭的人群如同岁月的更迭,她与父亲之间的点滴太少,他酸辛的像苦汁一样的一生也没在最后挥手告别的时刻得到一剂甘甜,骨子里忍着多少痛苦,表面上铆足勇气装出快乐的样子,她衰软到极点,几次试图站起来,但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
父亲的去世在王小妮的心里播下了程度不浅的悲伤,被一种忧郁的感觉攫住了,她很想让心保持清净状态,但并非易事,心中的闲置空间老是受到外界的扰乱,一大堆混乱的欲念纷至沓来,锁牢她的心,想做的事情被碾压成粉末飞走,亦或是拖欠成一笔没指望能偿还上的负债。她在一个星期一个星期的逝去中训练自己,在摆脱所爱所憎面目的骚扰上增强信心,满怀期待转机的出现,她较之前进步了几大步,以前让她喉咙发紧,狂躁起来的事情会照常出现,但现在她会清楚烦恼的原因,且懂得如何调整自己后释怀。
洛晴从国外给她带回来几件礼物,她蓦然惊心,被洛晴深深的打动了,自思起因眼红洛晴所产生的不恰当言语和不合理的偏见,“谢谢洛晴,每一件东西我都超级喜欢!”她光彩夺目的笑容中多了新的成分,虽然出口的感谢词平淡无奇,但对很少直接表露情感的王小妮来说分量颇重,她不再洛晴面前拘束装假,说话也不故意带弦外之音,坦白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淳朴,幻象缔结出的隔膜熔化了大半。洛晴把自身经历经过新闻轶事和丰富的想象添油加醋后,串成一段段浓缩的贯口相声,逗得王小妮前仰后合,笑得眉毛直颤,眯缝着的眼睛闪着光芒。
她们之间的关系的确更近一步,可她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却比之前少了一大截,王小妮会外露的跟洛晴直接表达自己没时间与她一同前往,她更想去做其它的事情,洛晴对于她的拒绝毫无失落或生气,而是理解和支持,这才发现洛晴并不是自己曾认为的那么自以为是和高高在上。这变化缘于王小妮要决意戒掉不适合自己的那些寻欢作乐的嗜好,洛晴带她去的地方向来有完美无瑕的绸缎餐巾、晶莹透亮的水晶吊灯、奢华精致的陈列展品、推杯换盏的歌舞生平、还有招待人员迈着轻盈的脚步提供的舒心服务,这些都能在王小妮的心中引起何等剧烈的反响,可她偏要冷淡一点将挑动起的热情压灭,洛晴很有涵养,一定不会提她们之间的差距,但她自己能很清晰得读出这差距有多么的显著,她不能再跟洛晴一起去不属于她的地方兴奋,更加激情得投入到自我生活中,撷取更多的助力成长的营养分子充实生活。
一道努力去拥抱幸福的光对现存的痛苦还尚未普及完全,杀光阴暗潮湿的地带滋生出的霉菌,就仿佛被不详的预兆震了一下似的,惊得那道光哑然失笑,用低垂的黑眼睛做贼似地看看左面,又看看右面,想从主人的脸部表情找到指令的朝向,可主人脸上泛着苦恼的神色,且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因在晚霞燃红了高楼之巅的一个夜晚,发生了一档让之后夜夜愁闷到难以成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