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不能在这种房子里住,你怎么不跟我说呢?”舅舅的声音伴着从不知道从哪个房间的尖锐争吵声一同传进王小妮的耳朵里,“我想着在哪儿都一样,有个地方住就行。”她的脚步很有底气的踩在楼梯上,把扶手都给震动得发抖。“那能行么,这环境差,人又乱,你一个女孩子要有保护自己的意识,以后要记得有什么事情跟舅舅说,跟舅舅你还见外,这要不是你姥爷这次跟我说你想要换个房子租,我都不知道有这事。”这话让她难堪到脸都红了,感觉自己隐藏的情感被人知晓了,笑了笑后把话头转到了新盖的房子上,“房子还要多长时间能完工啊?”“快了,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了。”“等完工后,我回家一趟,看看新房子是什么样。”
“你慢点!”舅舅的不由得叫喊起来,她手里拎着两大包收拾好的行李走下楼时,险些在过道摔倒。“没事,摔不着。”她带着嘲弄自己的神气,静静地说。她放在出租屋里的行李并不多,生活用品居多,还剩下一部分行李在李延锋的那个房子里,但这不算多的行李从收拾,打包,搬运这一套搬家流程下来,也费了他们两个人一番气力,记不清折腾了几次来回的上下楼,尤其是舅舅就没歇过脚,手累到发软,连挂在墙上的毛巾都取不下来了。在王小妮忙到完全忽略那扇半开门时,那扇门竟“吱呀”一声完全打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莫名其妙瞪了一眼王小妮,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句后甩开胳膊大力得关上了门。她直挺挺地站着,两眼定定地停着,“怎么了?”舅舅从上面走下来看到她这副模样问道,“有病。”她悻悻地说,“谁有病?”舅舅问,“这个房间里的人。”她用下巴指了一下后,继续向下走,舅舅没再继续细问下去为何说出此话,一半是因为累到不愿多说话,一半是因为她发一两句牢骚也太过正常。车壳油光闪闪,装着七零八碎的一堆行李沿着树影婆娑的大路驶向王小妮的新住所,喜悦顿时在她的心头欢腾起来,“再也不回来了。”她心里接连说着。
“你过来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啊。”她一边将东西装进行李箱,一边怒气冲冲的对李延锋喊着,他像是聋了没听见似的,什么反应都没有,话也一句不说,看到他的表现后她也生起闷气,不再言语,他是在装出一副好像没有看她的样子,其实在偷眼观察着她的行动。等到她收拾好后要把两个行李箱搬走时,他还无动于衷,她怒气又上来了,激昂起来:“你是瞎了么?看不见我搬东西?”“我又没让你搬。”他压低喉咙,阴测测地说。她冷笑一声,倔强滋生出了非同一般的能力,她用足气力把所有的包裹挎在胳膊上后,一手拎起一个行李箱,在左肘碰门框右肘磕电梯门的摇摇晃晃中把行李一次性搬下了楼,又接下来动作很麻利得把行李搬上车、搬到新出租房,又将行李各放其位,忙乎了整整一小天的工夫后,还差一双鞋没放上鞋架上,弯腰去拾鞋时感觉十分疲倦,索性就地仰面躺下,摊平胳膊,伸直两腿,一动也不想动。应该是如今她解决了房子这个大问题,再加上她抓住了让他失落的点,属于抓住了报复李延锋的机会,她很得意目前的情形,脸上堆着一副渺渺茫茫的笑容。
自从李延锋的母亲提出有双方家长见面的意愿后,王小妮三天二头的套路李延锋,想要知道他母亲究竟打算呆多长时间,话题像是随便提到的,没有一点存心注意的意味,前几次他回答说他也不清楚,反正没什么事情就呆着呗,她听后了大为丧气,魂不守舍的干这干那,直到有一次他突然说到他爸的胃出了毛病,他妈很快就要回老家时,她眼睛动弹一下,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不过她还是不放心,生怕会有这样那样横生枝节的事或者暗地里商量出什么阴谋诡计,结果又是迟迟不走,等到几天后在车站送他母亲,她不觉彻彻底底地松了口气。
就在他母亲离开的那天晚上,她所不曾企求的好运降临了,舅舅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回来了,盖房子期间姥爷总是跟他念叨她租的房子不安全,他已经跟姥爷拍胸脯保证他一回来就把这个问题解决好,明天就带她去看房,重新租一间。王小妮喜不自胜的跟李延锋说这个消息,他则立马眼睛陡然瞪大,情绪抑制不住的激烈起来,说明明有房子住,还花冤枉钱再租一个房子干什么,住的机会也不多,性价比一点也不高,那钱省下来干点其他的事情多好。王小妮眼睛飞快的打量着焦灼不安的他,忍俊不禁,似乎很替他惋惜的说这有啥大不了的,我舅舅有钱,不差钱,他给我付。当告诉他房子已经租好,他嘟哝了几句这没意义,性价比不高之类的话后,也就不吭声了。
她躺在那儿感觉并没过多久,可等到她睁开眼来,太阳平西,漂浮的夜色已经透过窗子撒满房间的角角落落,她悠闲的起身,像一个小姑娘在夏日傍晚赤脚蹚过青草地一样走向窗边,极目所及是整片不被打扰的星空,推开窗,外界的风吹开了惺忪睡眼,瑟瑟缩缩的身体向上抻了一下,好似从迷惘中突然惊醒过来似的笑了一下。
王小妮喜欢目前的局面,觉得在其中得其所哉,李延锋对她更加上心,每当他再说他想要出去喝酒时,她不再责备,而是带着认为这是他本就拥有的自由并加以尊重的神气说:“去吧,少喝点,对身体好。”当他喝多时,她会很不客气的拒接他的任何消息,等他清醒后,会冷气飕飕质问她为什么不管自己,她会毫不示弱冷哼反击,“我跟你说过,你喝醉后,我绝不会管你!”他以为她只是嘴上说说,直到有一次他才明白她是真的狠了心。那一次他喝酒前叮嘱酒友们如果他喝多了,把他送到哪个地址,王小妮没想到他竟然敢醉酒后找到她的房子,听见他在门外絮絮不休地叫唤她的名字,她气得发抖,恨不得拳脚相加揍死他,为了摆脱他给自己和周围住户造成的影响,火速拨打了小区安保人员的电话,让把他们驱赶走,就这样他的酒友们又带他离开了,他们走后,她愤懑地喘着气,将他买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丢在看不见的地方。自从搬进新住所后,王小妮更希望自己有独处的时间和空间,她不大跟谈他要去干什么,甚至也不大想跟他见面,有时会满口答应他一些事情,也都是在他软磨硬泡的结果,但即便是在满口答应的情形下,她也会临阵变卦,对他说累了,状态不好,先回家休息了。他陪她时,对于他的问话并不立刻回答,夜晚时她总是表现出困倦得要死,他自个嗫嚅一阵,使她听了心里直发乐,偷笑着进入她的梦乡去了。总而言之,她在精神上渐渐跟他疏远了。
舅舅对她的真情实意令人感动,每次前来都拎着很多食物和生活必需品,也如先知似的聪明,能预晓王小妮在每个阶段需要什么,每次的帮助都来的正是时候。比如天气变热,她正琢磨着买一个电风扇晚上睡觉的时候用,舅舅已经先行一步给她买好并安装完,舅舅的生活阅历也促生了一套有效解决问题的简便方法,当她被蚊子咬的满身包,想在本就不大宽敞的床安个蚊帐,舅舅则直接给窗户安上了窗纱,让她既不受蚊子打扰,也可以不占用在床上来回打滚的空间。她不愿意舅舅跟李延锋碰面,错开两人前来的时间,但两人还是在一天碰到了。
正当舅舅安装纱窗时候,敲门声传进来,她脸刷的一下像白桌布那样白,猜都不用猜,敲门的人一定是李延锋,“是不是有人在敲门?”舅舅蹲在窗框上,上半身挺直,仰着头,拧着螺丝问道,“应该是敲别人家的门。”她故作平静得应答了一句,立即把手机设置成了静音,想着李延锋见无人应答,一定会给她打电话,她不让舅舅发觉的情况下接听后告诉他她不在家,正在舅舅家,这样他便能离开了。可他敲了几声后,放开喉咙喊起了王小妮的名字,指名道姓的洪亮嗓音让她装聋作哑的机会泡汤了,只好扭曲着脸形成一副苦笑开了门,“你干什么呢?我敲门你都没听见。”他照例嘻嘻哈哈的非常随便,“我舅舅在这呢。”她眼睛一扫到他衣衫不整的样子,特别在跟舅舅讲究利落的穿扮对照下,她觉得连瞅他一眼都不配,咂摸出凄怨的心绪,甚至不可避免的发出哎呀一声,但这一声低得几乎听不见,在此景下她变得异乎平常的节制,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瞬展现出礼貌周全的笑容,“舅舅,这是李延锋。”她镇静到像个彬彬有礼的接待礼仪人员般介绍道,她从没跟舅舅提过她有男友,但估计舅舅从姥爷那已知此事,姥爷不知道男友的名字,但估计舅舅已然推测出此人是谁,不太快活的心情抹掉了她的笑容,“舅舅好!”他倒是不怯生,主动热情地伸出一只手等待舅舅的回应,“你好,小伙子。”他们握了手。“在安东西么?”“安个窗纱,省着小妮被蚊子咬。”舅舅话音刚落,王小妮用手指在李延锋的背后用力捅咕了一下,头微微转动暗示他去安窗纱,他不置可否,却无行动,她将矜持彻底弃置一旁,拽着他的胳膊拉他到一旁,“我舅舅在这,你先回去吧。”她嘎着嗓子说,怕被舅舅听到,“我为什么要回去?不用回去啊。”他疑问的神气下是一味固执的笃定,她的喉咙被塞住,大脑想不出能打发他走的理由,心中的骚乱惶惑让她不由得要转替另一种行动方案,“舅舅你下来,他干就行。”她说道,“不用,这点活我一会儿就干完了。”“你下来吧,你下来,他干就行了。”她激动得晃动着手臂,招呼舅舅从窗框下来的姿势,声音严厉又坚决,好像生了气,舅舅面露茫然不解的微笑顺从了她的旨意,“你上去,把窗纱订好。”她把李延锋向前推了过去,他唯唯诺诺的拿起了窗纱。
她这番忙乱在她脸上显露无遗,舅舅的识趣使她心松了下来,“我先走了,正好还有点事情要去忙,窗纱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李延锋回过头来,跟舅舅照了面,依照常规性的客套,舅舅补充道:“有时间跟小妮一起去我那,我给你们做好吃的。”“好的,舅舅的手艺一定很不错。”李延峰的话中能听出这其中的热望,“你们有时间就记得去啊,别跟我客气。”送舅舅到楼下的过程中,他提到了李延锋,吐露了看法的同时也把挂在心上的问题提了出来:“这小伙子看起来还行,你俩处多久了?”“挺长时间的了。”“你什么想法?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还是?”“结婚太早了吧,我还不知道呢,再处处再说。”“小妮,不是我多嘴,如果觉得不合适就早点做打算,年纪也都不小了。”“嗯嗯。”虽然她没有直接表示敌意,但她的脸色代她说了,眼睛望着别处,好似有什么心事,舅舅注意到了,说了句“有事打电话”打破了冷场,“慢点开车。”她说道,但显然同时在想别的事,她埋怨舅舅的多嘴,把她自骗的成分觑破了,一个强大的意志正在使劲挣扎着冒出头,但她不敢向它瞧一眼,粗暴地掉过头去,自我怄气。她早已知道那不胜苦闷的缄默是怎么回事,但就是想故意多挨一些时间,在混合的矛盾中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