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着放假,盼望着独居,终于在此刻,王小妮这两大盼望都实现了,但想象与现实向来一个是虚幻梦境之美,一个是凄凉骨感之真,她的心中不是满心升腾般的歌舞升平,而是孤心落坠般的独自吟唱。质问老天什么时候自己的生活才能改变始终轮转在太阳的一升一落,眼睛的一睁一闭中,转化成她生命的全部体验,驱逐不散。
明天就过年了,大城市的年味淡到只有红色的对联提醒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过年与平常日子的不同。舅舅打来电话问去不去他那里过年,她这次坚决得说不过去,想要自己过年。自己买了一副对联和一袋饺子,作为过年的仪式感,本来对联都不打算买的,想着也是租的房子,又不是自己的家,但想一想,还是买一副吧,过年,总还是要有一点红色的。看着两侧门梁的春联,恍惚看到了姥爷的背影。
过年,是人们之间相互联系的最佳时机,无论是私下议论不人道的领导,面和心不和的同事,已经记不起名字的朋友,一年都不曾联系过的亲属,还是相互倾吐的密友、时刻记挂的亲人,未曾忘记的同学,都会收到彼此之间的新年祝福。过年,是她不会联系姥爷的逃避时刻,她害怕听见姥爷的声音,她过年时的心像一个已经膨胀到快要爆裂的气球,除了思念填充,还有愧疚,已经四年没有陪伴姥爷过年了。“姥爷自己一个人是怎么过年的?”这个问题压在心头,最想问,却从不敢问,她选择用缩头的方式来停止自己因为这个问题而带来的想象,她拒绝手机在这天的嘈杂,她不再遵守新年的守岁习俗,平日里她还喜欢吃个零食,到了新年则什么也不想吃。煮了一袋饺子,饺子的肉很多,可不香,一点都不香,如同嚼蜡一般,谁让它比姥爷做的饺子肉要多?姥爷做的饺子肉少,但一口下去后就口齿留香。咽下两个饺子后,她就静静地躺在床上,似乎闻到了姥爷炝油爆炒的香气。躺着躺着,蒙上了被子,睡觉,强制睡觉是今夜万家灯火时做最适合她的行为,不知道姥爷,是不是也这样做?
光明的烟花在屋外天空闪耀,她在屋内黑暗中涕泪涟。被仙女棒围绕仍旧是忘不掉的快乐和幸福时刻,那时自己是晕眩和迷醉的。在乡村的傍晚,她和姥爷坐在屋檐下的藤椅看天望地,有稀疏的星辰或是风中飘飞的秋叶,菜园子在夕阳的余光下出现一块块金黄色块,如今姥爷会孤单地坐在灯光下,目光深邃地朝向我寄居的城市眺望,不知姥爷是否感应到我在这边的方寸大乱?她把自己从前的经历认真回顾了一遍,发现心中的孤愤一年比一年深,不断地屈服于自己的一无所成和人生的一无所有。
“很抱歉,根据我们公司的未来发展规划,你被辞退了,这周五就是最后一天,希望你在日后找到满意的工作。”步入新一年还不到一个月,王小妮就遭遇重创。这个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一只大手瞬间将她推到了不确定性的漆黑深渊,一只大锤瞬间将她的自信敲击粉碎。她双腿发软,危机动荡感再次袭来,躺在能够养活自己的床上还未到半年,就被赶了下来,再次站在路口茫然的看着熙熙攘攘的穿梭往返,焦躁像脚下扬起的沉灰一样聚集堵塞在她的鼻孔里,她看不到人生的光亮,前方只有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黑色恐惧。
王小妮对萧紫杉说自己被辞退了,萧紫杉说正常,大城市就是波动很大,人来人往的,经常被辞退的,王小妮不清楚她说的是事实还是安慰,更不清楚自己被辞退是大众遭遇还是独有专利。六神无主的她问萧紫杉该怎么办?萧紫杉淡定的回了一句:“投简历,继续找呗。”人就是愿意哄骗自己,王小妮也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连第二条路都没有,可就是不愿意面对,非要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才变得真实,变得直视,变得有勇气接受。
在没有工作的日子中,王小妮的身体每天都像有一只只八爪朝天的小虫子爬来爬去,无法伸手去挠的瘙痒,只能强忍着。人生,苦一点可忍受,累一点可接受,可就怕没活干,闲的发慌,没钱赚,穷的要命。她变得迷信起来,花钱去找算命先生占卜,如听到算命先生说卦象上她能找到工作,她的心便放宽一些,但几天后她仍没找到,她便又焦急起来,感觉先前的算命先生算的不准,再找一位继续算上一卦,如听到的结果是她暂找不到工作,她烦躁的浑身发抖,不受控制的问姥爷和身边的萧紫杉如果她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去宣泄她的烦躁,他们一致的回答是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一定会找到的,怎么可能会发生找不到工作的情况,没有如意的工作,难道还没有不如意的工作么?这些话倒是给她注入了一支强心针,又认为算命先生的话不能全信,她将生活中的随机事情也赋予了通神般的征兆,例如有一次她面试前发现她买一袋饺子竟然有一个饺子是发黑的,她便断定自己霉运缠身,接下来的面试一定没戏。经历了将近两个月的难捱和神神叨叨的时光,她终于找到了一份低薪酬的工作。
可这份工作干了半年,王小妮又一次成为了裁员中的一员,再一次被辞退,被老板安排进的新员工顶替了下来。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王小妮想为自己打气的口号都无从抓起,不停的翻阅鸡汤文字,也背不起踏破山河的行囊。她不解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边缘化的角色,从一个无名小卒成长为一个勇闯天涯的将军,是需要身经百战的磨砺和江山迭代的岁月洗礼,可战场不会旷日持久到亘古绵延,机会不会相依相存到天荒地老,战场向来不是平民可以发动,机会同样不是人人可以获得,战场上的刀剑不会因为你的四肢尚未发育成熟就变的柔软可躲避,社会上的机会不会因为你的潜力尚未激发透彻就变的垂爱可拿到。王小妮走在马路上,一片落叶飘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她不知所以然的把它从头上摘下,不知所以然的拿在手上,不知所以然的看着它,这片叶子本该属于树上的枝丫,为何偏偏成为了大树的弃子,自己把它丢掉后,它将去往哪里,是会一直随风远行,还是被行人踩碎,亦或是被清理进垃圾堆,最后焚化为灰烬?王小妮不禁冷笑一声,冷到让自己打了一个寒颤,她心想,自己也是这个社会的弃子。一股巨大的焦虑遮盖了所有其他感受,“余生注定会陷入因缺钱的挣扎中”的这个念头植入到了王小妮的记忆躯干,它的叫嚣和跋扈让她什么都不再关心,陷入消极逃避的情绪中,未来的目标在哪里?不清楚,能过一天就算一天。做什么事情可以让自己快乐?不知道,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这种状态像影子一样伴随着她度过每日每夜,像是迷失在森林当中的人,找不到方向,每天梦游般的度过,很清醒,但灵魂已然休眠。对未来空白一片,毫无想法。
房子要到期了,萧紫杉说她已经决定要搬走了,问王小妮怎么打算,她叹了一口气后说不知道。萧紫杉看见她没有一点精神的样子,
“要我说啊,你应该找个男朋友,你要是有男朋友了,你也不怕失业了,说不定你男朋友还能帮你推荐个工作呢。”
“我没有碰见我喜欢的。”
“现在遇到喜欢的可真不容易,差不多就行了,我这个男朋友我也不咋喜欢,谈谈就有感情了,女孩子么,还是男的好一些,能帮不少忙。”
“这个不喜欢,没感觉,真是谈不了。”
“我觉得你应该抓紧找一个男朋友,自己一个女孩子,在大城市,不容易啊,女生要是等年纪大了再找,好男生早就被抢走了。”
萧紫杉的话让她陷入了思考的一圈一圈深不见底的黑洞,这个黑洞把她不落一丝痕迹的吸入进去,想也想不明白,说也说不清,还必须要想,必须要说。“自己会不会一辈子单身?”“为什么自己不心动?”“为什么自己谈不上恋爱?”“找个差不多的就行?”“女孩子年龄越大越不好找?”“自己到底要找个什么样子的男孩子?”“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情况下叫做喜欢?”“爱情真的是美好的么?婚姻真的是让人向往的么?”这些问题,到底谁能解答?唯一能够解答的人只有王小妮自己,但又恰好是那个问出这个问题的人。
自己在公认的最适合谈恋爱的年纪,却成为了感情的绝缘体,恋爱的空白期。上大学时,把几乎所有的心思放在了如何提升和解救自我,家境不如其他人,哪里有资本去享受风花雪月的高雅情调,哪里有时间去经营无关生存的浪漫关系,再没有摆脱生活重担之前,哪里还有对于两个人缠绵暧昧的向往,只想摆脱眼前的困难,一个快要饿死的人真的没有精力去思考千秋万代的哲学之道、宇宙之理。工作后,自己对于爱情概念更是模糊不清,在第一家公司工作的那三年,对于爱情的向往并不强烈,公司的人数本就不多,跟自己同龄的异性更是屈指可数,另外,那座城市本来也不是自己打算定居的城市,跟母亲的日常消磨和她口中反复强调的生活之累也让自己提不起对于爱情婚姻的向往。自己何时开始重视到感情这码子事,应该是亲眼所见萧紫杉的生活后。哪一个女孩子能够不喜欢心意相通的浪漫惊喜,不渴望独享天地的温暖怀抱,不感动细致入微的掏心关切。每每看到萧紫杉可以将带有晶莹露珠的鲜花带回房内,可以将内心的苦闷尽情倾诉,可以在生病的时候收到及时的照顾,可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得到真实的帮助,虽然嘴上不说,但是自己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多么的羡慕?可是,这些谈恋爱的美好之所以美好,不就是因为它们是建立在彼此喜欢的前提上么?爱情真的可以将就么?真的可以因为害怕生活艰难就要找一个人帮助自己么?如果自己真的一直都找不到心中的感觉,会不会再过几年也是将就了嫁的命运?自我奋斗,自己真的有能力奋斗么?她哀叹着自我奋斗是其他人的代名词,自己仅仅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她像在森林中打猎举枪打猎的猎人,猎物就在眼前奔跑而过,她不停的开枪,一枪未中,她一眼不眨的用瞄准镜瞄准,放大,细纠,竟发现森林里一头猎物都没有,她迷惑了,绞尽脑汁换来的是一无所获。
自己在无助的时候,就像现在,特别想要找一个依靠,可是建立在无助时候的依靠真的是依靠么?可以肯定的是不需要依靠的时候出现的依靠才是真的依靠,但自己真的能顽强坚持的等到那一天么?真的能碰见那个依靠么?真的依靠长什么样子?来自什么家庭?是不是要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一定要门当户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