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低头沉思良久,又偷偷以目视张纮,张纮会意,上前劝道:“流民中恐有曹操细作,尚请麾下为大事计,且惜自身。鄂侯所言甚是,老夫与你去一遭便是,何必置吴侯于危险之中?”
邢道荣听到这番话,又见张纮说完以后孙权并不搭腔,差点气的就想说一句:竖子不足与谋。
但仔细想想,敢直接走到新招募的流民当中的,似乎历史上也只有朱元璋一个人,以此标准要求孙权,似乎是有些高了,便气呼呼的伸手拉了张纮,往外走去。
孙权在自己的大营中也不由得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他岂不知按照邢道荣的说法,那么自己便将要得到一直忠诚度很高的亲卫,但的确像张纮说的那样,这点利益还犯不上让他亲身犯险。想想那么勇武非凡的兄长都死在了刺客手里,让孙权怎能不心声疑虑?
却见邢道荣与张纮走到大营以外,不多时便响起一阵欢呼之声,寻常军中只有男子,这次的欢呼声中,却夹杂了不少女子之声。
紧接着,便听见几声怒骂、求饶的声音,孙权似乎听见张纮喊了些什么,又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只听见邢道荣高喊:“报仇雪恨,就在今日!”便听见一阵欢呼声和惨叫声。
孙权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偷偷出来观看,看看邢道荣如何能让一群老弱妇孺在短短几天里面就变成精兵。
但偷偷往场中张望一眼,孙权却吓得连声都不敢出,那是怎样的一群人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媪,她的双手都颤颤巍巍的,却能将长矛准确无误的捅进仇人的咽喉里;眼见仇人鲜血喷涌而出,老媪仰天痛哭:“孩子,娘给你报了仇了。”
一个身上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妇,身上满是艰苦生活留下来的痕迹。在孙权看来,她拿骨朵的姿势和使力方式根本就不对。但这却一点都不妨碍她的仇人却一下子就被砸的吐血,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内脏碎块。
少妇边砸边哭道:“我那孩儿还尚未断奶,你们怎么能狠心把他……”
一个身形尚未长大的少女,多不过十五六岁,正追着一个曹兵狠狠的砍杀。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她根本不会用刀。那不断躲闪的曹兵中了她七八刀,每一刀伤口都很深,虽然没有一刀砍在了要害,但鲜血顺着伤口汨汨而出,不多时那曹兵就因为失血倒在地上,苦苦哀求。
少女一边继续用刀狠狠的砍着他,一边流泪,一边大笑道:“你现在求我饶了你?当日你为什么不饶了我?我还是黄花闺女,你们几个狗贼饶过我了吗?现在你求我饶你?哈哈哈哈……”
往日温顺的女子都爆发出难以直视的杀气,更遑论那些男子,冲进阵中,便是鲜血残肢乱飞,孙权还看见一个老翁,手中兵器被那曹军一拳打掉,老翁却丝毫不惧,冲上前去用牙齿死死的咬住仇人的喉咙……
饶是孙权平时颇爱狩猎,也曾经领兵上过战场,此时仍然觉得有些不敢直视。只好退回帅帐。
刚一回头,就看见邢道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后面了,说道:“吴侯以为这些老弱妇孺,可算得上是精兵?”孙权呼了一口气,道:“鄂侯,这些人也太……”
邢道荣面色阴沉,走到跟前说道:“吴侯以为这些人生来就是如此残忍嗜杀的吗?不是的,他们原本都是安善良民,别说杀人了,就连杀鸡都少。”
“看那个老媪,她本来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娶妻,好好的生活在城中。却被蒋济把她和媳妇给赶了出来,大儿子要来阻止,却被负责押送他们的军士给一矛刺穿喉咙杀了。你看,就像她杀那军士的动作一样。”
“再看那个妇人,她丈夫早死,只留下一个遗腹子,她靠着一张织机,再加上平日里给人干些针线活,勉强把孩子生了下来。就算是月子里面,也不敢有一天休息。但她三个月的孩子却被劫掠的兵丁活活摔死,那小儿死前还挥舞着小小的手臂求救,那些人渣却策马将他踏为肉泥。就像她现在用骨朵把那乱兵锤成肉泥一样。”
“那个小姑娘也可怜的很,本来这些日子就要出嫁了,却被四五个曹兵闯入给糟蹋了。不仅如此,她的父母、兄长想要反抗,全被一刀剁了。”
“不光是她们三个,这里的每个人都与曹兵有着血海深仇,他们许多人甚至当时就想要自尽。但是我拦住了他们,告诉他们,世界上没有什么耻辱是仇敌的鲜血不能洗刷干净的,我在他们心中点起了复仇的火,然后给了他们武器,给了他们仇人。”
“一群温顺的绵羊就变成了嗜血的豺狼。他们已经品尝过复仇的甘甜滋味,虽然只是一少部分人。我告诉他们,他们更多的仇人还安居在合肥的高墙之后,他们就算用手刨,用牙咬,也会把这城墙推倒的。”
孙权心有余悸,不敢露面,只安排人分发粮食,并整编这些流民,并训练他们一些基础的军中号令和武器用法。就像邢道荣所说,仇恨点燃了他们的勇气,复仇的欲望让他们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死不旋踵的勇士,只需要一点训练,他们就会是最精锐的士兵。
回到帅帐当中,邢道荣面色阴沉。孙权以为他是生气自己没有亲自面对那些流民,想要出言辩解,但方才的场面太过震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较好了。
“那曹军的军纪竟然如此之差,所过之处,侵扰民众若此。吾人必当为国家早除此僚!”
孙权说完见邢道荣依旧阴沉着脸,又道:“兵士军纪若不修,则扰民已甚,吾当严令诸将部属,不得扰民。破城之后,亦不可随意屠戮士民。”
此时邢道荣终于开口,道:“吴侯误会了,吾方才不是在想这件事,而是在想,合肥以北之地,明明是曹操的后方,为何还会出现兵士劫掠?这些人若是江东之兵,也还罢了,但他们却是曹操中原之兵。”
“曹操自逢迎天子以来,任用于禁等宿将以严治其军,按说倒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上如此肆意妄为。那么这其中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青州兵,曹操的亲兵,昔日收编青州黄巾余部所成。他们的军纪一向很差,军中诸将都不能制约,曹操对他们也颇为骄纵。”
“这些人一定就是青州兵。吴侯,青州兵除了曹操,对于任何将领都不服。既然青州兵已然到此,那就说明曹操亦距离此地不远了。吴侯,咱们要加紧攻城了。”
孙权闻言不由得心中大惊,就想要下令撤军。但想起张纮当日所说,便道:“是要加紧攻城,不过这些天连日大雨,淮水暴涨,道路阻隔,曹操大军想要南下,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就在二人说话间,负责整编工作的张纮回来了,报告整编流民为军事宜。孙权听的连连点头。张纮又问道:“此一新军还请麾下赐下旗号。”
孙权略一沉吟,提笔写下三个大字:
解烦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