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许久都没这般热闹过了,石顶富忙里忙外招呼陶迎香和叶珩,又着去集上采买糕点,思虑到雇佣的下人独个也忙不开。但,石任意却天未明就跑出去,到了亭午还未归来。
若说,石顶富也是断了恶念,此回雇佣的乃是一位六十开外的婆子---晋婶子,权且指盼着打点家中琐务。
婆子家贫,石顶富肯花银子她何必同银子过不去,而况她已老迈,不同殷五娘那般风骚年华,担心石顶富惦记。
各取所需,这家也就恢复了几分家的模样。石顶富照旧吃喝玩乐,石任意照旧被逼着攻书。
一大早便匆匆忙忙赶去“松竹山”,同甘坤道见上便送走了人家,好在,娘娘庙离“松竹山”不甚远,凭他年纪轻轻,连行带跑,茅屋拾掇的差不离,这会还赶到了家中。石任意进门便瞧见父亲陪着笑脸与叶珩、陶迎香闲说那家长里短。
“表姨母,恕孩儿来迟。”石任意进屋便朝陶迎香施礼。
石顶富只给了他一埋汰的面色,瞬间复回了笑颜,在外人面前,他脸色不好看就是失礼啊!
“表哥!”叶珩朝石任意招呼一声。
石任意连忙拉着叶珩的手臂。“叶珩表弟,方才表哥我去‘松竹山’了,将那茅屋拾掇的干干净净,这才迟归,还请表弟谅解。”
“当然谅解,表哥还跟我客气什么。”
二人入了庖屋,老婆子见着石任意归来连忙就将佳肴端上了八仙桌。石任意也不闲着,帮衬着拿碗取碟的,不大会功夫,一切便置备妥当。
倒是,这会就看出,叶珩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抖个不停,一派吊儿郎当的模样。
叶珩是客,石任意不会计较,瞧着叶珩还有说有笑,说及近来村中几户农人家中的趣事打发时光。
叶珩得意,瞧着石任意忙活还不忘打诨。“我说表哥,你这勤力的,往后哪家小姐嫁过来可有福享了。”
石任意并未接话,他此刻便想到了于瑶素。是啊!于瑶素真的会归来吗?
此时,石顶富已前头引路,陶迎香在小丫鬟的搀扶下朝庖房赶来。
石顶富不忘客套,吩咐晋婶子安顿叶家同来的丫鬟,马夫,随后婆子---晋婶子便服侍在桌旁。
端起了酒杯,就朝陶迎香敬酒。先不说及孙桂花,因着石顶富只当叶珩与省府的那位右参政有交集,日后或许可派上用场。而,陶迎香一心想着寻回的孙桂花,这时在石顶富的心中隐隐的已有了舍弃的念头。他不会忘记殷五娘的话,孙桂花只怕真的不再是干净的妇人了。
陶迎香一妇道人家,本不好与石顶富直面,但她的夫君已亡故,叶珩出门在外吊儿郎当,她不放心,故而前来坝沿村石家,也为了表妹,她要亲自和石顶富商酌一番,如何寻回表妹。
石顶富频频端起酒杯,又和叶珩有说有笑。还说及种种往日的琐碎之事,当然,皆是能说得出口的话。
总该言归正传的,石顶富不急,陶迎香可急了,“我说表妹婿,桂花因何失迹你可知道些因故?”
石顶富敛去笑容,当即面色凝重了起来。“她......我真不知她因何失迹。”
“可我听闻她是遭了奸人所害,故而逃去大理。”陶迎香直言不讳。
石顶富听言就差后背冷汗直流了。这奸人所害陶迎香怎会知道?按说,只有殷五娘知晓其中缘由,而殷五娘已不在人世,石顶富心中最清楚啊!死人不会开口说话的,难不成甘坤道救活了殷五娘?呸呸呸!自个心里骂起自个,胡乱想些什么。
“谁人所害?”蹙起眉峰,石顶富佯装不知而急于知道。
陶迎香摇头。“这就真不知了,只听闻乃是村中熟人所为,但究竟是谁,还没打听出来。”双眸一聚,盯着石顶富。“难道表妹婿你就没打探过表妹失迹的缘由?”
石顶富心里发慌,但他提点自个勿要失态。“谁说我没打听过?苦于毫无线索,令人一筹莫展,故而,后来,托人打听才知她人在大理。但谁人所害,为何去大理,我......我确实不知。”
叶珩一旁插话。“莫管表姨母如何失迹,只要知道她人在大理就成,明日一早启程,孩儿愿陪表姨父和表哥一道去寻回表姨母。”
说的倒轻巧,还没等石顶富和石任意允准,他---叶珩倒先做主了起来?可是,如今的叶珩是救出了石顶富的,他说明日启程就明日启程,不去也不成了呀!
石顶富并未立时应承,只微微点首,算也不算理会;而,石任意则不好回拒,他早料到表姨母和叶珩此来会催促他们父子前往大理,故此,一大早他便将备下的物什送去山林茅屋之中,把与甘坤道,此刻,石任意只能点首以示诚意。
想起昔日,他与继母---孙桂花水火不相容,如今,父亲似乎对寻回继母反倒不如他更有兴致。人世之间变化难料,谁又说得清日后又会怎样呢?
瞧了瞧石顶富,又瞧了瞧石任意,叶珩便对陶迎香道:“就这么定了,下昼,母亲自回,孩儿就留在表姨父家,明儿一早启程前往大理。”
陶迎香满意地点点头。“好吧!我儿你就多多出力帮衬着些,但为娘知道你的脾性,出门在外总忍不住惹是生非,此回,你去大理倒也成,万不能擅作主张,一切都有你表姨父和你表哥做主,你切记。”
“孩儿遵命!”叶珩一壁说话一壁就举杯同石顶富敬酒,仍旧吊儿郎当的模样。
看来,这母子在家中早已商议过了,无论石顶富和石任意如何打算,他们母子设法逼迫石顶富早早启程,到底孙桂花乃石顶富的妻子,哪怕叶珩真能若独自前往大理寻回,总要与石顶富有个交代,还不如一道去寻回利索。
石顶富躲也躲不了,唯有应话。“好吧,明日一早启程。”
既然已说定,陶迎香也不必再烦忧,叶珩活泛,她自知这对父子如何对待孙桂花,也要看在叶珩搭救出石顶富的面上,总会有所顾忌的。
午宴只管尽兴,陶迎香并非善酒之人,因而,草草用了几口便独自去庖房之外晒日光。而叶珩却能言会道,说的尽兴,这酒也吃的尽兴,满脸通红,酒自然也吃高了。
石顶富让石任意扶着叶珩去晋婶子才拾掇好的厢房去寐下,而后望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他轻声自言自语:简直就是个酒鬼,如此贪酒,就算我这个酒场老手也比不上你了。嘿嘿嘿!
石任意历来不好饮酒,故而,略饮了两杯,他这会便勤力的准备着去大理的随身物什,而石顶富也因吃酒高了,打算自个回房去小憩一会。
陶迎香拜别了石顶富和石任意,在随身丫鬟的陪侍下,由马夫驾起马车一路朝县城返回。
无非是父子二人此行所需的换洗衣裳,及至旁个物什,那外出的盘缠,石任意就等石顶富起身的时候再由父亲取出,携带。
下昼申时四刻,晋婶子突然跑来对石任意道:“石秀才,门外有一小姑娘求见。”
石任意忙活了许久,正落座椅子上稍事歇息,听闻便问。“什么小姑娘?”
晋婆子连忙说清楚了道:“她自称什么:彩云。”
“彩云?......”石任意一个弹跳,就差蹦得老高。“她......”简直不敢相信自个耳朵之中听来的话。
晋婆子吓了一跳,老眸眨了眨,便点头。
再无多话的必要,一个健步跨出,随后急奔而去,到了门前。
她,果然是她,丫鬟---彩云。只见彩云亦急切地瞧着屋中赶来的人。
“彩云......”“公子......”二人一别数月,石任意险些就落泪当场。毕竟,见上丫鬟---彩云就如同见着于瑶素。他知道,于瑶素该是安然无恙归来了。
“小姐他呢?”
“公子,小姐命苦啊!”言罢,彩云取出绢帕不停地抹泪。
“你说呀!小姐如何了?”他与她有了肌肤之亲,怎么着于瑶素失迹归来,他也想着见上问长问短,那份情怎能轻易就完全忘却?
当下,他已知晓于瑶素的为人,但这又怎样,若于瑶素同张公子再无瓜葛,一心只念他的话,石任意怎么着都该再仔细斟酌二人之间的情愫,何去何从,顺势而为吧。
“小姐就在‘松竹山’茅屋之中。”彩云眨巴着双眸,可怜楚楚。“公子真是有心,依然将钥匙留在原处,小姐已开了门,入了茅屋,这便吩咐奴婢前来报信。”
石任意并不知晓彩云如此悲伤的缘故,但,彩云的话他听明白了。于瑶素真的归来了,而甘坤道上昼急于离开时也说的清清楚楚,自会有人前去茅屋的,看来定是于瑶素了。
他又发呆了,傻愣愣的,不知所措,是去茅屋还是有旁个打算。
彩云此来就是要喊他去茅屋的,无功而返是不能的。遂,摇摇头,瞧不下去他傻傻的样子,拉着他的臂膀就说:“走吧,公子,赶紧去见我家小姐,她......她日夜思念着您啊!”
小小丫鬟,拉起人来,力气不小。无人在旁替他出主意,他已乱了心智,由着彩云拉着就一道赶去了茅屋。
还记得,春日正浓,犹如春花一般的曼妙女子为了他一个攻书的男子而失去小姐家的尊严,一心留在坝沿村他石家,与他出双入对,盼着他秋闱高中举人后娶她过门,奈何直到冬日时候,于瑶素才归来。
彩云忠仆,石任意自知问她如有隐情便问不出什么来,反正‘松竹山’离石家并不遥远,一会就能见上于瑶素,他再问明一切不迟,假使于瑶素为了张公子失迹大半年,他石任意必将与其一刀两断,若然旁个缘故,倒要问明究竟是什么道理,她---于瑶素一去这许久都毫无音讯。
一路上,他的思绪飞窜,可一旦到了山林之中,心中便隐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涌出,再无旁个杂念,好在,彩云背对着他,在前头引路,没瞧见他双眸已湿润的窘样。
茅屋已在眼前,彩云快步就入了院中,而他缓步跟着,千千结,缠绕于心间。
彩云入了院中便高声唤道:“小姐,小姐,公子来了......”
一听“公子”二字,于瑶素立时便从茅屋之中迈步而出,与方步入院中的石任意四目相对。
此时,懂得自个已多余,在这般时刻,她---彩云识趣的去了茅屋之中,拾掇小姐带回的物什以避之,任由屋外二人久别重逢后的诉苦。
泪如泉涌,未发一言,于瑶素悲伤不能自制,“呜呜呜......公子”随后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茅屋之中,彩云亦坐在床沿,双手捂住嘴巴,她不敢大声嚎哭,但她能做的乃是陪着外头的主人伤心欲绝。
他傻愣愣起来就是这般模样,不言不语,呆呆的不知所措。索性,于瑶素自个就扑了上去,扑到石任意那宽阔的胸襟前,粉拳轻轻捶打着他的胸襟。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来,思绪乱糟糟,只晓得右手搭在她的蛮腰上,稍紧了紧让她在自个的胸襟之处。
于瑶素感知他的手儿停在自个腰间,她便越发的悲伤,亦越发的忘记此番一程归来的腥风血雨。这会儿,只有石公子,只有爱郎与她相拥。
哭了些时候,外头一句也没人说,彩云反倒急切,冲出茅屋,虽也能瞧见石任意泪眼朦胧,但呆头呆脑的模样让人动气,彩云语带哭腔责问道:“公子,你倒是说说话,我家小姐与你可是一番生离死别呀!您这许久都没寻人打听我家小姐下落吗?不记挂她吗?”
“彩云无礼,胡说些什么?”于瑶素回首,立时斥责。
彩云顿时不敢造次,低下头来,自顾哀嚎,垂泪,不多嘴了。
于瑶素心知彩云的悲伤是因着凉州的苦难经历,但她岂能容忍彩云对她爱郎的怨怪。于瑶素心知肚明,石任意耿直忠厚,定会早寻人查探,而后未果,一会她再问他也不迟。要怪就怪那歹人将她主仆二人押去了金陵一山林之中,再到后来常素梅、姜同善夫妇将她和彩云买去河西凉州常家堡。
“公子,彩云与奴家一番死里逃生,她这会言辞出格,你就看在奴家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于瑶素仍然心思缜密,处处都是知书识礼,温柔端庄的模样。
瞧着珠泪不停歇,自个钟爱的女子,且她又痛哭流涕为一丫鬟求情,石任意唯有点首。“我怎会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