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儿并非家中,虽然布设也算完备,但吃食却不足,他无法当即去下山采买糕点,索性就在院中摘了几个石榴置于柴桌上。“前辈,这儿没甚点心款待,只此树上结的果子以作待客之用,望前辈莫嫌。”他抱拳垂首,一脸无奈的模样。
“甚好!贫道喜爱石榴,石公子摘来此果甚合我意,真是感激公子厚意,还请公子也落座说话。”
不知她此次前来是否为逃暑或是迷了方向?按说,此山不过几座山丘相连,既不峻崎亦不广袤,哪怕稍作留心还是能寻着出路的。
今个,她面色多了些慈和,双眸含水般清澈,方才一程赶路,这会面色红润,犹似这红石榴般白里透红。
坤道仙姿,神采流艳,膏发如墨,他只扫了一眼她便似与仙人同坐一处。
“石公子,秋闱近了,你可做好万全准备?”
闻言,摇头,不喜不愁,只淡淡回道:“晚辈无所求,一切随缘,即使中了举人,晚辈恐怕心中也不会欢喜。”
他所言实诚,从面色便可窥探。
“上回,你说过想要行商?”
“是!人活在世,总要会些谋生的本事,假若晚辈秋闱落败,学会行商之道也未尝不可。起码,日后活下去也有了指盼。”
“嗯!你说的有理,人世变化无穷,你越是有所盼,到头来却落得一场空,而你越是无所求,一切机缘伴你左右,由不得你去抗拒的。石公子,贫道不该多问你心中所愿所想的事,但贫道知晓你已有悟性,若能再度深悟,他朝将无可限量。你......”
眼前这位绝美的中年妇人毕竟是出家人,她说的悟性怎能逃过石任意的稍作剖断,便是隐遁山林,做个无忧无虑的闲人。直到此刻,幡然明白,自个完全避世还不是他当下所能下定决心的。
人皆有七情六欲,父亲盼他为官,于瑶素期望与他成亲,而何重越则是他失去黄宗吉之后最为可信的朋侪,这些人是他心中不能了断的根。
眉头已蹙起,他虽然心中对这位坤道敬重有加,若到了抛开一切那绝无可能。
“晚辈哪有甚么悟性,只会自寻烦恼忧,所谓生死之道乃晚辈尚不详熟的见解,在前辈面前绝不敢谈什么悟性。”
一缕缕香气飘入他的鼻息,犹如上回,他知是她身上发散而来的仙气,过于迷离,令人想入非非。
他起身。“前辈,水煮好了,晚辈去沏茶。”
“好!”
他暂且避开,就怕失态,等去了茅屋旁,洗净茶具,独自缓了缓心绪之后返回。
茶水泡上,递给她,恢复几分淡定,又坐下。
“多谢!”她未曾预料,今日赶来本意授他几分道法,孰料他今日不同往时,反倒显出犹豫不决来。
“前辈,疑问令晚辈常常夜不能寐,故而求前辈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说实话,您是不是人人口中所言的甘道长?”他岔开了话语。
“怎么,你如此在意我是谁人,假若我说我并非甘道长呢?”
“不,前辈就是甘道长,晚辈确信。”
“难道见面不如闻名?”
“晚辈绝不敢,前辈就算不是甘道长,晚辈亦幸甚两回得见前辈的仙姿。”
话绝无半点虚言,她心下更是知晓世人将她比作仙女下凡,或是得道成仙的高人。
“贫道此来,石公子以为何故?”
“晚辈不敢妄断,但前辈不会只因晚辈一句‘生死之道’便觉着晚辈悟性多高吧?”
“还要怎样才算高?”她有些失望,不免忍不住反问。
想来,甘道长称赏他才来的,要不然,何须浪费心思刻意赶来?
人无志则如同行尸走肉,虽然年岁轻轻,也该从所知所闻那感悟。甘道长再度前来,有心相授他几分道法,何乐而不为之呢?
“前辈,晚辈斗胆,向时听闻前辈能起死回生,晚辈只想亲眼瞧瞧,不知前辈......”
起死回生,说来轻巧,也不想想生死有道,何故又要见识起死回生呢?锁了秀眉,她不解,这年轻人过于胆大,竟已到了放肆让她轻易使出起死回生的法术来了不成?
意欲起身愤然离开,可今日她并不打算就此别过,她反倒嗤笑之后缓缓道来。“何为生,何为死?年轻人,正是你跟贫道说及,贫道才觉着你有慧根,悟性极高,不忍心错过一个日后可得道的良才,你说说看,起死回生与生死之道又有甚么不同?”
试问世人可有不惊奇能令死人复活的?石任意境遇了这位仙女般的坤道,他怎能不想一睹她的本事为快呢?
“生有喜有悲,死有悲有喜。”
“噢!”她双眸一亮,闪出一丝光泽,就等他再说下去。
他不敢直视她,遂双眸侧瞧去院门处。“人活着贪念自然不绝,而后乐极生悲,多则没个好下场。死不过是一段新的肇始,死死生生,不息不止。或是今世为男子,而来世保不齐就是个女儿身,亦或此生杀人作恶,来世却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是故,生死之间乃是定数,凡胎肉身如何逆天而作,到头来仍然难逃天命已定。”
她点点头,接话道:“不错,人生在世,几人能看得透,悟得明?即使悟出,为了生计,明知是错都要错下去。”
“前辈所言极是!也正因此,晚辈常常自省,提点自个不可忘却了此生的愿心,有朝一日,吾必学有所成,而专于生死之道的撰著。”
二人说话之间,院中落叶飞舞,恰巧一片枯叶便落在了她的茶杯之中。
“哎呀!”他惊呼一声,连忙起身便将茶杯端起。“脏了,脏了,前辈乃仙人,怎能饮此浊污的茶水,晚辈去换一杯来。”
不待她说一句话,他已僄突而换来了新茶水。来去匆快,但他在她面前毫无儒雅端正之姿,倒像是个毛手毛脚的年轻人。
即便如此,她在转身忙碌之际瞧去了他的后背,只此一眼,仿佛瞧见一道金光穿过,瞬息不见踪影。
心儿七上八下,不好胡乱猜测,她在他面前乃是长者,也是他认定的仙女。
二人论起生死之道,自然随意之间便言说尘世种种,越发心下欢喜,又多说了些,时辰不早,忘了归去,已到晚照,她也该拜别了他。
可今回,天色不早,即便她急忙赶路,他也不放心这位仙女般的坤道一人离开。打从心底,他便觉着她仍然是女人家,男儿就该瞻护女人,哪怕她是否真的得道高人。
“前辈不必再推辞,今日你专门为晚辈而来,按说晚辈也该在此留宿前辈,但前辈仙人芳馨,晚辈也不好让您在此过夜而污了您的美名,天黑路暗,晚辈送前辈一程绝无他意,前辈无需拒绝,否则,山间若遇上歹人,晚辈真真担当不起了。”
含笑过后,她便道:“既如此,年轻人也要归家了去,你就送贫道回龙山,而后你自个归去吧!”
“是!晚辈听从前辈安排!”
比起上回,她刻意来此,又与他言说了许多话,越发对此年轻人生就好感,可惜男女有别,要不然说服他,收他到娘娘庙做个道姑则美不胜收。
山路几分崎岖,不同龙山,他营建的茅屋没入山壑之间,若说用意,只为隐蔽,村人、途经之人甚少能路过此处,假使迷路,虽然七拐八绕终会找着出路。但,此处也因此过于僻静,好走的小路也不易寻得。
熟知此处的他则不同,前方引路,她随后,不大会功夫,二人便出了山林。天色渐晚,残阳红光,全都遁入了山林西侧。
龙山虽说不甚远,二人相伴行路,待夜色来临,勾月悬空的时候,她在他的护送之下返回龙山,而龙山峯胁之处,便是她的道观---娘娘庙。
“石公子,我已归来,可惜天色已晚,不宜留你用个斋饭,容日后再谢你相送之情。”她拂尘一甩。“不留你了,石公子请回吧!”
送回她事小,他行夜路可是一回两回的?心中疑惑难免想一睹真实,他应承。“是!晚辈这就告辞。”
说是告辞,他并未迈步转身,夜色暗淡,盯着她瞧也几分模模糊糊。
“还有何事?”见他动也不动,她启口问他。
事到如今,怎肯罢休?人世佳遇,这位村人口中的活神仙还在面前,他即将离去,日后相见可有机会了?
壮了壮胆子,他干咳两声,随即便道:“前辈,晚辈的心思您应该知晓,承蒙前辈瞧得起,两番会面,晚辈存心之疑若不能解,只怕归去也不会安生,而况就要秋闱,晚辈万求前辈成全,让晚辈开开眼吧!”
“原来是为了这事,你真的不见一眼绝不甘心?”
“晚辈自是不甘心。”
“你真觉着贫道法术故意不示人?”
“晚辈不知,晚辈唯盼见上一次,哪怕......"
"哪怕什么?”
“哪怕晚辈因此而受罚都心甘......"
"好!你瞧见之后不后悔?”她该不会真的对他的生死之道赞许非常,更着对他这个后辈多生喜爱之心,就连世人做梦都难得一见的道法,她真的会在今夜施出?
“如何受罚,总不至以因此而令晚辈命不能保吧?”
“说来,你还是怕死啊?呵呵!”她微叹一口气。“好吧!贫道不怪你好奇,这就施法让你开开眼界。”
不可思议,三言两语她竟然答应施法了?村人口中的活神仙真有那么神奇吗?
“请公子闭上双眼。”
依法从之,他当然会紧闭双目。令人心情澎湃的时刻就要来临了吗?若今夜她并无真本事,从此往后她便再不是他心中的仙女了,顶多只是徐娘半老,比之于瑶素更为美艳,仅此而已。
好!就听从她的话,闭上双目,绝不偷看,瞧瞧她一会什么本事。
眼前一片昏暗,有她在身旁他无需惊慌,她忽的口中念念有词传入他的耳畔。静静等候,是否真的会要了他的性命,再将他复活?约莫不会吧?但她这般神神秘秘又要作甚法术?
有顷,她才道:“石公子,你可睁开双眼了。”
千真万确,她让他睁眼了,不知睁开之后会见着什么,他反倒生了几分畏惧之念。
“怎地,还不睁眼,贫道可要回了。”
究竟是什么?她会让他瞧见死人吗?这儿没死人啊!难不成她已带他来了阴曹地府?想来便觉着冷汗溢出,心里不自在了。
然,耳畔再无旁个声响,莫非她故弄玄虚,戏耍他一场而已?
“男儿大丈夫,如此胆识,你还同贫道伟谈什么‘生死之道’看来你不过是个胆小之辈,犹如叶公好龙尔!”
她用了激将法,想他毕竟七尺男儿,怎好任由她如此轻贱说他。遂,双目睁开,然,一切都如闭眼之前,并无不同。身旁也没见着牛头马面、也无死人在场。
“多谢道长用法,令晚辈一见神奇,晚辈谢过,这便告辞。”他言辞之中饱含轻蔑之味,而后便欲转身。
“且慢!石公子不是想见识见识贫道的本事吗?怎地,还没见着就走了?”
“晚辈见识了,日后晚辈再来讨扰。哦!对了,晚辈今个有失待客之道,改明晚辈还请前辈一道用膳,晚辈必定亲手备下嘉味斋饭以娱前辈。嘿嘿嘿!告辞!”
“嗯!”她冷笑一声,斥道:“好个胆大妄为的年轻后生,你当贫道是走街过巷的江湖骗子?不让你瞧一瞧贫道的真本事,你是不肯心悦诚服的呀!好......好好好,石公子请稍待......"
看,有甚么好看的,看她变戏法?漫不经心,还着几分失望神色,他转身,然,眼前依然一片暗淡,并无神奇。
瞧见他这番模样就来气,恨不能狠狠刻怪他的无礼。然,她却平息心乱,待他轻蔑的眼色瞧来后她便拂尘一甩,又次口中念念有词。
装神弄鬼,他已断定这位人称活神仙的甘坤道真的就是个江湖骗子,即使她这样年岁还能貌美如花,也不过是样貌出众而已。
可惜自个错信了村人的流言,枉自个还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儒者。罢了,虽然自个不是神仙,但自个未尝不能去体悟生死之道,他已决心撰著一本或许可流芳百世的书,无论为官或是行商,得空的时候再去筹谋必然不迟。
”你为何不看?“她瞧见他楞呆呆的,不由得就责了句。”傻子,贫道的法术岂是谁人都可轻易见上的?“
”嗯!晚辈明白,这......这便告辞。“
”啪“一声,想来是她抚掌,而后她便是。”算你好福气,石公子,你要看就看吧!“
倒要看看她耍甚么把戏,他欲走未走,又一次回了身,眸光瞧她。只是,暗夜怎会一束光色,他举目瞧去她左手所指的地方。
啊!是西边,龙山山林虽然葱茏茂密,可真真是一束光色就从西边缓缓而起。
不能,绝不是真的!是虚幻,她耍的戏法!揉了揉自个双目,又睁开,那哪是什么光束,是日光,日光西垂,理该月色清莹,但,这分明就是日光夜里升起了呀!
”不,不能,是假的,你......“他着慌不已,双目直直盯去,又瞧来她,一个悚然,他转身便跑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