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树木被摧毁,很快非律城居民就会醒来,只不过有些过于深陷梦魇之中、毫无求生意愿的人会死去。
这是无法避免的事。
幻木为人类编织美梦,通过丝线汲取人类的情绪充作自身成长的养料。
而那些已经没有办法产生更多情绪的人类,深刻陷入梦乡,被梦魇本身同化的情绪无法成为养料,成为幻木的一部分。
古树死去的那一瞬间,这些人同样会死去。
像是欧洲救援队与潜龙战队、藏凤战队他们本身意志够坚定,尚未来得及被同化,自然除了精神上的疲倦没有什么大碍。
非律城居民却没有这份幸运。
偌大的城镇,数万计活生生的人,真正能够从中挣脱、以至固守本我的也不过区区三分之一。
这还是在闻尧用意识强行断开幻木梦乡的情况下,让闻尧没办法想象,倘若采取一个一个叫醒的柔和手段,现下能够存活的又有几个人。
闻尧他们从北境城出发时是上午,等非律城这边折腾完,已经到了凌晨三点。
凉风又起,月上高头,乌云欲聚欲散。
在潦草与欧洲救援队以及非律城相关负责人说了几句话,闻尧便不容拒绝的提出离开。
闻尧很少有这样强势的时候,大多时间他都是慵懒又散漫的,很难察觉到身上的危险与锋芒,像是小心又不以为意般轻轻巧巧藏起利刃,收归入鞘,只余下满身惬意懒散。
对此宋择端早有所觉,没有问,只转头看向温承城。
不管怎么说,这两支队伍中,真正能拿主意定下所有的只有温承城。
尽管洛铭川也不差,但是在实力至上的原则上,温承城是最有话语权的那个。
果不其然,洛铭川同样将目光投向温承城。
温承城并没有思考太长时间,略略沉吟过后,便抬首道,“怎么这么急?”
能不急吗?
知不知道一个人的xp有多重要?!
啊不是,知不知道魈有多重要?!
闻尧轻啧一声,抬眼看了看神色不明的男人。
两个人静静对视片刻。
闻尧知道自己必须给出一个理由,毕竟他们刚刚经历一整天的清扫,所有人员尽数疲惫不说,夜晚行船风险极大,海中异种虎视眈眈。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
“北境城那边。”
脸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的男人微微皱眉,轻声道,“我留下的人,快撑不住了。”
他的另一半意识一直在高速疲倦期,时时刻刻清扫北境城突如其来的异种。
清扫并不麻烦,北境城曾经经历过这种宛如寄生虫一般的异种入侵,并且早就有了相关武器。
但是一号狩猎场与二号狩猎场已经有了开始融合的迹象,魈长久以来的战斗经验告诉他,下一波异种潮很快就会到来。
事实也正是如此,大约是城内刚刚平息暴动,居民尚未进行隔离检查,甚至于一些被寄生的人员还没查出,一号与二号狩猎场就已经开始了互相吞并。
作为与两者距离并不远的北境城也遭到了异种潮的冲击。
闻尧解封意识第一时间就接触到了信息,不妙的是这时候魈已经在城外杀戮了整整六个小时。
整整六个小时。
闻尧简直不敢想象那片意识的状态。
游戏里的魈身怀诸多业障,作为被抽调出来的魈同样,只是有了风之权能的加持,业障没有游戏里的难熬而已。
——但那并不代表业障不存在。
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事实上,如果不是风之权能突然的缺失,闻尧早就直接用风元素回去了。
哪里会管潜龙战队和藏凤战队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走。
要知道天大地大,他的老婆(?)最大!!!
绝对不能撕卡。
我看踏马今天谁敢阻止我。
思及至此,闻尧按下骤然而出的急迫与躁动,视线游移一圈,原本平和的眉目暗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锋利。
清俊的眉眼褪去所有的散漫,流转间锋芒毕露,一举一动所蕴含的压迫感令人不由自主的停滞与窒息。
这时候他们才好似感受到什么是断层式至高顶尖战力,单单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们下意识抑制思维。
原本三两成群说着什么的队员们噤声,不由自主地微微低下头颅,无知无觉又臣服顺从般将各自的眼神收起,清空思想,等待着能够与闻尧直接对话的人下达最后的指令。
洛铭川同样安静一瞬才反应过来,抿了抿唇。
宋择端第一时间觉得不妙,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的感觉,脱口而出,“北境城那里出事了!”
闻尧没有重复说话的爱好,只是默认了这件事。
温承城这次没有犹豫,好似下定决心,带着所有人毋庸置疑的出城登船。
……
暗色的大船重新扬帆起航,藏凤战队的驾航员立刻就联系上了海岸线基地,要求开启海上灯塔用来认路。
海岸线基地接到通知马上就去安排。
所有队员一如来时进入船舱。甲板上还是只有闻尧他们四个。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催促,包括闻尧脑子里那个勤快的不行的系统,在船身稳稳行驶出去之后,闻尧就开启了风之权能。
狂风卷起巨浪,带动放在广袤无垠大海里宛如一叶孤舟大小的暗色大船行走在浪尖,一路飞速前行。
尽管已经经历过一次,但是无论是宋择端还是洛铭川都不适应,哪怕是温承城都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住。
只有牢牢站在船前方、好似生根发芽的闻尧,长风猎猎,犹如一根定海神针自始至终动都未动。
不是闻尧不想动,但是他的情况好像愈发严重。
解决幻木时权能与能量流转只有轻微的停滞与晦涩,但是直到动用大范围长风时才发现闻尧的情况远比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
能量流转不再顺滑,好似缺失了一块儿,尽管仍旧可以运转,但是就好比一个圆圈被人生生扣走一块,哪怕形状还是圆的,却不再完整。
风之权能里面包含了很多东西,浅层的神明形态展开,深度的风之语言,以及元素的使用。
巴巴托斯可以深吸一口带来远方的风声,严格来说闻尧同样可以,这也是风之权能的一部分。
但是现在闻尧的权能不再完整。
他缺失了一部分。
情况有些严重。
毕竟权能是神明的一部分,同样也是意识的一部分。
闻尧的权能缺失,也就意味着……他的意识灵魂缺失了一部分。
他不再是个完整的神明。
天可怜见,情绪没了,欲望没了,就连身体都少了人该具有的生理机能,都惨成这样了,闻尧还没说什么。
结果现在好了,他爷爷的连魂儿都少了。
闻尧只想骂人。
真是受够这令人窒息的世界!!
这厢闻尧外表面无表情,内里鸟语花香。
“闻先生,”温承城几步离得近些,低声道,“您救助我们多次,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实话实说吧——”
“我们出发前,欧洲救援队的教廷特使薇薇安不久前曾说,海上夜晚出航必将出事。”
薇薇安这个名字闻尧有印象。
毕竟她的名气比温承城的名气还要大。
薇薇安是欧洲教廷一手捧出来的特使。
有消息称,薇薇安同样接受了异种基因改造手术,只不过相较于温承城他们武力值上的加成,薇薇安极为特殊,她拥有十分灵敏的灵感。
传闻中说,她一双眼睛能够看到未来,并且擅长从细枝末节中追溯过去。
每次大事的发生薇薇安都能够提前知晓。
因着她特殊的能力,在欧洲教廷几乎是走哪儿被保护到哪儿,她的行动队极为严苛,数十名基因改造人被指派到她身边只保护她一个人。
她每一句话看到的每一个未来,都是大事会发生的征兆。
有人说她是圣女,也有人说她是魔女。
因为她每次开口,都是为了灾难。
……
不知道薇薇安和阿斯托洛吉斯·莫娜·梅姬斯图斯谁更厉害。
闻尧漫无天际的想着这件事。
不过他更相信梅姬斯图斯卿,因为闻尧不讲道理,只讲亲理。
换句话说,他帮亲不帮理。
“你们……”,洛铭川突然开口,有些不确定道,“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专注捂住自己嘴巴的宋择端,“啊?”
他努力听了听,可以两只耳朵都被海浪声填满。
温承城倒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运用的改造基因与海中的东西有些关系,这让他对于海浪有些敏感。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不是,”洛铭川仔细听,“我不是说动物,我在说声音,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但是具体去想,却又没有头绪。
闻尧被洛铭川提醒之后,仔细辨别风中传来的声响——
“呜——”
鲸鱼长声嘶鸣,叫声透过海浪层层入耳。
震耳欲聋的海浪声音并没有将其压下,反而越来越明显,由远及近。
庞大的身躯在深色的海域中缓慢而自由翻动,偶有一声嘶鸣传出,清晰的进入在场人耳中。
宋择端有些惊讶:“鲸鱼?!”
尚未等闻尧他们惊讶这里怎么会有鲸鱼,来势汹涌的海浪翻滚,一浪叠着又一浪冲向本就飘摇的船身。
接近着便是剧烈的摇晃传来,尚能支撑平稳的船身猛然翻向一边。
“老温!!”
温承城偏巧站在栏杆旁,骤然发难的船身倾斜让他险些掉下去,好在他反手抓住栏杆,纵身一个晃荡,堪堪将自己重新荡回船上,撞上宋择端两个人就地滚了几圈又撞上另一头勉强停下。
洛铭川猝不及防,好在还是稳住了,“冲我们来的。”
闻尧同样有这种感觉。
他仍旧牢牢站在原地,深深呼出一口气,开始加强风元素的输出。
【系统,扫描周围海域能量点。】
这一次系统没有回答他。
隔了两三秒没有声音回答,这让闻尧心底不妙感愈发严重。
……系统好像自从踏上这片海域开始,就没再吭过声。
神明系统虽然不话痨,但是它向来事业心极强,统包袱很重,很少有不回答闻尧问题的时候。
秉持着一而再再而三的气势,闻尧不由得再次喊它一声,【神明养成系统?】
还是没有系统回应。
……
琴弦与琴弓相撞,撕扯拉出,悠扬的小提琴音不知从而出起,鲸鱼嘶鸣缠绕,与缓缓倾泻而出的乐符相合。
好似小提琴手和鲸鱼共同演奏一曲自然之音。
深色海域深处暗流涌动,仿佛有一只大手搅动风雨。
磅礴的巨浪随着骤然高昂的小提琴音色顷刻卷起,一浪高过一浪,重重拍向早就不稳的船只。
暗色船只并不小,足以承载数十人的钢铁机械造物,此刻犹如一枚孤夜飘零的叶片,在无声又力量汹涌的巨浪中不由自主的被裹挟拍打。
琴声幽幽激昂,鲸鸣声声入耳,海浪阵阵轰隆。
只差一个电闪雷鸣,就可以演一个鬼片。
宋择端乍一听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踏马谁这么神经病在这儿拉小提琴???”
没有人跟他扯皮。
闻尧手下暴风骤起,眼底花纹越来越亮,几乎占据整片瞳孔,碧绿色深深渲染近乎成为幽蓝碧绿,无数丝丝缕缕的风声在他身后聚集,无端诡异。
琴声慢条斯理,悠悠然然,仿佛平静如水,却分明暗藏杀机。
暗流奔腾而出,犹如大坝之水霎时掀起滔天巨浪,高达十几米的水墙牢牢将中间的船只困住,只等待乐符下一个高潮来临就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狠狠将船拍入海底。
——再不翻身。
水墙奔腾,震撼的海面分离,像是拘留一枚柳叶般轻易将船锁在原地,暗流仍旧澎湃,船身翻腾不已,海中扑面而来的潮湿与腥气呛得人眉头紧皱。
这个位置甚至能够清楚看到海浪里已经翻白肚皮的鱼群。
洛铭川生平第一次有些迟疑,“……闻?”
他将不合适的词语咽下去,流畅接成,“先生?”
可否带我们杀出重围?????
差点被一条鱼砸中脑袋,宋择端当场吱哇乱叫,“卧槽啊,好大!”
好大好高的海水墙!
海水倒灌般妄图吞噬,却又被暴风直起卷裂,牢牢被挡住无法再前进一步。飒飒烈风乍起,裹挟着巨浪。
风与水无声交锋对峙,
暗流与不知而处而起的风声撕扯,两方力量不断拉锯。
像是势均力敌,又像是——
——风击打水。
飓风夹着海浪直起,一道又一道漩涡成型。
水龙头般水吸直接天际,乌云拢聚,仿若天昏地暗。
水吸云却又在下一秒徒然转弯,有目的般直冲远方。
说时迟那时快,紧接而去的还有一支仿若流光的微小箭矢。
它看起来毫不起眼,仿佛有气无力。
只有直面这一箭的人才知道飓风压缩的威力。
包括那位一直拉琴调动水涌的不知名客人。
……
小提琴声戛然而止。
前方遮掩严严实实给人以压迫力十足的海墙霎时破碎,段段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远处天光乍现,密布的厚云好似知情识趣的退去,带来裂纹般丝缕光。
有人一头金发长辫,异世服饰,眼中若隐若现的花纹无端绮丽,眼尾一处裂纹泄露出战损流光,飞扬的披风猎猎作响,手持晶莹剔透的小提琴,身姿挺立,站在鲸鱼身上。
像是感慨又像是赞叹,他慢条斯理地将琴弓从冰冷无色的琴弦上拿下,另一手仍旧按在小提琴琴身上,转头微微一笑,从容极了,
“又见面了。”
“——闻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