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海波翻浪的水声,随着宝船航路,一路涌进秦玉的灵觉感知之中,他刻意将万象潜龙诀汇聚在双耳,听天籁,地籁,人籁。
说来也是巧妙,以听觉而论,听天籁最易,因为无处不在,其次地籁,再次人籁,也就是人的灵气流动,日轮转动之声,到了最高处又归于天籁;而要驾驭这三籁,则是人籁最易,再是地籁,最后到天籁。
初时大海之波流尚且杂乱,随后很很快就在秦玉灵感之中变得富有节律,宛如一位大家在鼓甩袖而舞,随风推转,然后灵感渐渐精微收聚于船舱之中,各人的灵气流动,此刻也像涓涓水流,尽入秦玉耳中。
世上灵气有大有小,有缓有急,修为越深者,灵气流动越是复杂难明,秦玉听到时总要多化几分心思,比如此时正在练功的霍瑶仙,她现在灵气就像是大梁河,外在平和,内里其实潜藏凶暗流,正合她的性格。
而这附近最吸引秦玉听觉的灵气,自然还是厉暮云的,她就像是融入了大海之间,需要很用心地去听,才能听出来她与茫茫海流之间的分别,在潜心修炼灵感之中。已经能不需要依靠那根弦的位置,就能感知她的位置所在。
而除了灵气流动和海流以外,秦玉自然也听到这些声音里,有一种声音更为殊别。
心跳声,异常富有生命力的心跳声。
而这心跳声的主人,秦玉也只能想到那个人,岳家二小姐岳凝珂。
整个船上的人本来也不多,但像她这样心跳里都散发着蓬勃朝气的,独此一份。
从心跳声判断,秦玉能听到她在酣然大睡,真正意义上的睡觉,而不是修行人那样的练气假寐。
岳凝珂不光心跳声特别,就连血液的流动声也很特别,某种意义上甚至比那些修行灵气的人更加特异,这自然是她的体质之奇,让秦玉也忍不住多听了一会儿。
以众人的灵气,血液,心跳为修炼听籁的方法,秦玉上手很快,半天下来,已经在感知上有了更加精微的进步,秦玉睁眼之时,已经日尽西山,长月将悬。
宝船破浪而行,秦玉没有出船,而是身子保持在盘坐之姿,往下一沉,整个人遁入了船底,穿过重重甲板,身子直接沉入海流。
深蓝海中,距离船底数十丈深,几乎不见光的绝域里,厉暮云黑袍在其间,就像是一个沉眠于冰海的睡美人,她此刻真如秦玉所言,一头白发已经尽成银灰色,她的一身灵气也随海而流,因为她此时灵气浩大,也唯有江海洪流能够承载同化,让她时时保持这幅模样。
秦玉身潜入海,周身在灵气包裹下依然能够自如眨眼说话,她灰发飘在海中,侧颜几如天成雕琢,完美无瑕。
厉暮云缓缓睁开眼,却没有看秦玉,只是目光透过深湛海水直望天上一轮朗月,幽幽叹道:“大凶亡日,又要来了。”
“大凶亡日?”
察觉到厉暮云在望月的秦玉也顺着目运灵气,透过深海遥望天上云月,但他也没有发现月亮有什么异常之处。
而厉暮云就像是自言自语地发出了慨叹:“两百多年前的七月七日,那一天是我独战天下群雄,被大慈佛母和圣后他们逼到绝路后,假死入海的日子,那一天天地变色,月亮就和血海里那片月亮一样,都是血红色,本来还没到月圆之夜,但那一天的月亮,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圆,如今离两百多年前的七月七日,还有一个月……”
“比任何时候都要圆的血红色圆月……”
在海中的秦玉听到这句话后,面上虽然还能保持冷静,但是心中却犹如潮涌翻波,厉暮云虽是在说她自己的事,但他心头却涌上了一段久远的往事,那一夜同样血月悬天,自己身处于穷途末路,被蒙瞳十大魔君围攻,最终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
何其相似,非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他前世死时并不是七月七日,当然,也没有什么“大凶亡日”的说法。
他记得,前世死的那一天,天上云气都变得血红,这并不是谁的神通所致,直到前世同归于尽,他也不知道那遍天红云血月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对于后世人常说的什么“大凶亡日”的叫法,他更是不知道了。
至于厉暮云所说的,她在面对天下人围攻时也遇到了和秦玉一样的天象,自然也是出乎秦玉所料的,这个什么“大凶亡日”,难道真的意有所指?
“我看这月亮还很正常,没什么变化,听你说法,这个大凶亡日,会是什么大灾征兆了?”秦玉也身子漂在海底,就在仰身而卧的厉暮云身边。
厉暮云很干脆地道:“不知道,这东西历史上总共出现也就不过那两三次,每次的事件都不同,时期也不是同一日,谁知道究竟又有什么大灾发生,不过大概也能确定,再过不久,应该又是一场震动天下的巨变了。”
她说罢,嘴角泛起一丝期待的弧度。
秦玉此时见她银灰色发间侧脸显现出独有的骄傲,在这深不见光的海中,反而像是明珠生光,无需月华照亮,而自有光彩,他正看得有些入神,厉暮云淡淡地来了一句:“你呢,有什么事就赶紧说。”
“没事就不能看看你吗?”秦玉在海中看着她此时侧颜,越看微笑越浓。
“不能,再看我把你眼睛挖出来。”厉暮云没有看他,就像是在刻意躲避他的目光。
“有事,那肯定是有的,而且是一件要紧事。”
他说着识趣地收回了目光,现在厉暮云的咒术情况,确实说不好就要变成这样。
她对自己恶感越减,好感越深,反映在行为上,就是动手反击的可能性越高,秦玉琢磨着,自己说话要是对她胃口,就要被打,那要是惹她生气,才能让危险减退,如果自己存心逗她,倒也未必不能沾些便宜,只是现在和厉暮云相处日久,他也不愿意再用这口花花近似于胁迫的法子了。
“说来呢,我最近在修炼一门奇功叫《忘情心籁》,就突然想到一点,你现在这样是那个咒术搞得鬼,现在茫茫大海,日月作伴,不如就跟我说说,你当初是怎么中的大慈佛母的咒术?我最近开始修炼研读这门萧前辈留下来的秘诀,说不定听了之后能找到一些解法端倪呢?”
厉暮云闻言,虽然事情扯到修炼让她的神色略有缓和,但接下来的反应就是一阵冷笑:“那东西是大慈佛母毕生修为所聚,要是你得了传承,就能两三下找出解法,那我还用受此苦楚吗?早就自己解了。”
秦玉知道她自来高傲,虽然在血海造化山里她没有反对自己去找解咒之法,但并不真的认为自己这咒术短时间就能解了,他也在这方面起了争胜之心,在海中目光灼灼,凝睛看向厉暮云:“那咱俩再打个赌,敢不敢?”
厉暮云生平好胜,年轻时与人赌斗跟是家常便饭,见秦玉如此说,她却哼了一声:“激将法没用,赌又怎么了?”
“你既然不认为我能解,就赌你跟我说说是怎么中咒的,我要是能解咒,就算你赌输了,到时候你陪我一晚上,要是我不能解,我听从你处置,怎么样?”秦玉自信满满,说出了赌约内容。
“你……”厉暮云直接转过头来怒眉急道,毫无疑问,要她做到这些事,那还不如让她自杀,这小子每当自己对他稍有些好感,转瞬间就又被破坏的一点儿不剩。
她话虽带着气,但眼神却刻意地没有望向这一边,像是在避免于秦玉眼神相对。
秦玉却是越看越觉得眼前头发变得银灰色后的厉暮云神态间越显女子的娇态,如同海中明珠,幽幽中流光浮动,令人目眩神迷。
他话中都藏不住嘴角的笑意:“怎么?傲视天下的厉暮云连个赌都不敢打了?赌都没赌,你怎么知道会吃亏呢?”
厉暮云毕竟也不是只会耍性子的女儿家,转瞬间她眉间就平复如水,哼了一声道:“当初和那老妖婆单挑的时候,我被她趁了一时之隙,中了她凝聚毕生灵力于眼瞳中发出的「颠倒无明」咒种,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当一看到周围的人,才觉得不对劲,当时也只能闭上眼睛,这种咒术是用心神所发,解起来异常麻烦,我就是与你赌了也没什么。”
她骤然转眸盯着秦玉,飞眉之下的眼瞳又充满了独属于她的自信与傲气。
“三个月为限,你要是能解,我厉暮云舍命陪君子说到做到;要是不能解,那一整天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好。”秦玉爽朗应下,就要伸出手来击掌。
但厉暮云说完又将头一转,不再理会他。
这女人,还真是傲得可以。
但秦玉此刻却不恼怒,现在两人都身处海中顺流而行,深海湛蓝之下,他就像是被拨动了心中的某根弦,在厉暮云转过头去之后,他竟然蓦地凑了上去,在厉暮云脸颊处蜻蜓点水地啄了一下。
这一点,厉暮云登时圆睁凤眸,如同风卷云动一般,一把反抱住了秦玉,直接回吻了上去。
而在海中柔唇触感秦玉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又是一阵猛烈的气浪冲击,将秦玉整个人推飞!
痛感很强烈,却也没有像上次一样猝然猛烈,秦玉身子在海底翻滚不停,虽然一时身形失据,但他此刻心里却是有些庆幸。
她这番又是回吻又是击飞的奇葩举动,恰巧向秦玉分明昭示了她的心迹,因为被吻第一时间生出的反应是恼怒,这才驱动了她的回吻,但偏偏她对自己又不全是恶意,尽管只有一点,但如果不是她对自己有好感,是分明打不出来刚刚那一下的,又恰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好感也还未到那种海枯石烂的境地,自己才只是被击飞,不然以两人的修为差距,秦玉连小命都要难保。
这「颠倒无明」果然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