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在此时戛然而止,我闭上眼睛,瘫坐在地,迟迟不愿起来,索性躺在那里,看着天空,天已放晴,光刺的我眼睛都睁不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川乞,你找到我的心了,这里还是这么美啊,八万年过去了…一切真是…好久不见。”
我仰起头对他说,感觉整个人有一点酸苦无力,又有一点兴奋,我终于不像个机器了,原来这便是心痛的感觉,这便是有爱恨的感觉。
“是的,轻儿。我找到了,我将它藏于酉绫时刻带在发上,我一直找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八万七千年,如今…你终于…回来了。”
“是赐死我的那根绫吗?呵呵”
“川乞,我回来了,谢谢你,有心的感觉真好啊。”
我摇身一变,现出真身,走到雨水浅洼里中看着自己,这额间的彼岸花依然如此让人触目惊心。
“你,你可是还怨我?…你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吗?”
我看着川乞悲伤的眼神,有些心酸。
“对,我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川乞,我为父帝报仇剖心,在天界动辄残虐嗜杀,屠神杀仙,所幸你聚七神,去盘古神像找到了我的心,合力放进原来位置,你本应该将我杀死却力排众议将我囚禁,我被囚于羁神池时,痛苦不堪,很想就此死掉,但我怕自己死了若是见到父帝,他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他定会怪我。”
“幸好你知道如何击败我,阻止我酿成大祸。”
“后来,你娶炎天王姬那天,将我赦免,我在这里一个人又呆了五千年,在那时,我便已经想通了很多事。”
“…川乞…我不但想起这些,我还想起了…我们大婚之日…你杀我又救我。”
我看着他,他的手紧紧攥住,指节泛白。
“没关系,川乞,我不恨你,你应该杀了我,不是因为我谋害你的帝后,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没有那样做过,而是因为我的手上沾满鲜血,我于这九天有罪。”
“我轮回八万多年,可是快二十万岁了,川乞,我早已长大了,学会了放下。”
我说不下去了,其实是真的我不恨他,我怎么会恨他呢,我只是累了。
原来,那梦中的女孩竟是我自己,我将一切都想了起来,算一算时间,我今年得有快二十万岁了吧,想想都觉得好笑,我居然从一个二十岁的小女孩莫名其妙又回来了,成为二十万岁的老太婆。
“你可知八万年…我动用上古秘术,八万年才将你唤回来,你叫我,该如何放下。我不会放开你的,我自成为帝尊,一直勤勉爱民,我用尽全力了我所能做的一切,对的起这九天,但为留下你,即使疯魔。哪怕与这六界为敌,我发誓”
他声音有些沙哑颤抖,令我揪心。
乌云此时突然卷走了太阳,天又变的阴沉下来了。
我走到乾崖木边坐下,摸着它的纹路。
“快下雨了,从前最快乐的日子就是与你坐在这里看雨了,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啊。”
“你现在…?你的帝后,我被挖心缢死时她还大着肚子,她…现在应该已经生了吧?男孩还是女孩?”
我坐在那里背对着他,低着头腿若无其事的晃荡。
“…”
他没有说话,雨开始落了下来。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川乞你看,又下雨了”
我转过头对他说,但看到他站在雨里,看起来很无助,我心头一痛,立刻慌乱转过头来,脚也不再晃动,我呆呆坐着,看着凤喙喷出的雨水。
“以前,我以为得到权利就可以留住一切,可没想到,我什么都不想要…轻儿…你绝对不能离开我…不能…”
往事一幕幕又想要出现在我的脑海,我立刻站起身子重整心神,觉得他说这话很是好笑。
“川乞,我从未想过我们还会再见面…你早已做过选择,我们既已经缘尽,你何必这样。”
“我此时想去到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建一竹屋,在傍晚看漫天黄昏,在夏天夜晚感受檐下雨滴,即使什么也不想,也不做,也会感觉无比幸福。”
“我要走了,川乞,这帝神域虽然恢弘,却太过冷清,我生活了十多万年的地方,现在看来竟好似一个囚笼,我应该谢谢你,帮我担下这一切。”
“答应我…照顾好这九天神民,不要再找我了,好吗?”
我不想再看他那张悲伤的脸,凝聚神识,从汀雨岸翻身一跃,飞向人间,我轮回为人八万年,虽然无心无情却也体验过不同角色,唯独妻子和母亲。
做人时一生随如白驹过隙,简单悠闲,所以现在很想做回人,作息与日出日落,还要去赌场,酒肆,去体会一下缺失的那部分。
三年后
离开九天神域,来人间已有些日子,具备人神体验感的我方才知道这世间竟这般大,除了神界仙界人界,还有妖界,魔界和冥界,这六界之间互不干扰,井然有序,由神冥两届分管,彼此呈鼎立之势,在神冥两位老大哥的互相掣肘之下,百姓们都很幸福,人间更是安乐祥和,八万年如一日,看来川乞真的比我适合当帝尊,这真是最好的结果了。
午后,我坐在瀑布下流边石头上,将光着的脚塞进水中,感受凉意穿过身体,边上还有一瓶人间千里醉,开心极了,我摘下食指上的戒指,幻化出一把血玉琵琶,边弹边唱:
“梦南柯,伶仃歌
春山暖,水向渊
冰花谢,人乍别
东霞醉,朝暮泪
舟横渡,愁词赋
霖霪妒幽湿襦,秉扇摇风,怎盼得离多恨冗?
休矣,休矣,万事夕阳西去。”
“羊舌喜,站住,你这个卑鄙小人,始乱终弃啊你,你害的我家宝贝整日以泪洗面,我今天非得给你个教训不可”
突然不远处的竹林来了一队人,各个手持一把铁刀,追着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
“…你们别追了,累死我了,我实在跑不动了,是她妄加揣度我的感情,我承认,我只是见她纯洁可爱,对她多笑了几下…多说了几句…多送了几件小礼物…不过,我可没说过要娶她啊,是她自己误会了。”
“我那儿在家说你与她私定终身,非说要嫁给你,你这个浪荡子,就是对她调戏勾引了,如今却执意不肯娶她,你算什么君子”
为首的一位彪形大汉吹胡子瞪眼道。
“她非要嫁给我,那只能证明小爷我的无限魅力啊,世上女子千千万万,想要嫁给我的也有千千万万,难道我都要娶了吗?而且我只是一个单纯的有钱人,可不是君子,你可要讲讲道理,王屠夫”
“你这劳什子狗屁道理,我不管,你败坏我儿名声,我今天一定得让你长个教训。给我打”说罢身后一帮壮汉撸起袖子上前去。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王屠夫,哎?你不要乱来啊,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疼死了,小爷我要去告你”
那位华服男子片刻就被揍的鼻青脸肿。
“哼,别让我再碰见你,碰见一次打一次。撤”
那位屠夫手一挥,颇有一些大佬风范,那姿态有些像我之前那一世的一个明星洪金宝,打他的人走后,他倒是不在意,四仰八叉的就躺在原处,双臂枕在脑后,嘴里衔着一个狗尾巴草,翘起二郎腿,边晃荡边哼小曲儿。
“哎呀,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儿还有这么一个小竹林,真是舒坦啊”
“你没事吧?”
待他们走后,我走了过去,躺在地上这位俊朗的翩翩公子,身上挂满金的饰品,金锁,金链子,金戒,就连腰带两边,也镶着金色的小兽,此刻他被打的流鼻血了,血从两边鼻孔分别流往两边脸蛋,将脸分成上下两半,很是好笑,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你…你…你,你怎么…怎么如此模样”
“我这模样如何,啊?你着丑娘子笑什么笑,我这模样就算这样,也比你好看。”来到人间,就要遵守人间的秩序,不得使用神识,我就给自己的脸上做了一个人皮面具,我觉的很好看啊,这人竟说我丑。
“丑娘子,你没看到吗?小爷被打了,小爷本来仪表堂堂,都怪那个死屠夫,真是粗鲁,动刀动棒。”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土。
“小爷我不跟他计较了,一个臭老头,也没几年活头了,小爷我一个人走遍名山大川,自是有一个豁达的心胸,懒得与他计较,现在要去天香楼喝酒,哈哈哈哈哈哈。”
我听到他说天香楼,天香楼据说是人间第一大酒楼,繁华热闹,我来了几年,也游历了不少地方,还从未去过那里。
“你…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你一个小娘子去干什么,那是我们老爷们快活的地方。”
“你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你去哪啊?哎?”
因为我的身体需要蓍草,我来人间时就偷偷顺手拿了一些种子,现在算算也应长出来了,我把拔下两株,用石头碾碎,然后拿过去覆在他的伤口上。
“天呐,太神奇了,这是什么灵药啊,竟然如此神奇,你原来是神医,老天开眼,我以后再也不怕被打了,哈哈哈哈哈”
他凑到我的身边,看着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后腿了一步。
“神医请,我与您老人家今日去天香楼咱们定要不醉不归。”
这可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我装模作样的将袖子一挥,然后顺着他手的方向往前走去,突然感觉背后有些凉意,我回头去什么也没发现,只有傻笑着的那个叫羊舌喜的男子。
来到天香楼门口,真是不得不感慨古人的精工匠造,与神界不痛同的是人间的建筑都是一砖一瓦一点一点砌筑,能做到这般恢弘气派也真是难得,我们俩一起准备往进走。
“公子,娘子,留步”
他喊我娘子,看来羊舌来之前非要将我乔装成男子,失败了。
门口一个文质彬彬的老头,应该是这儿的管事,将我们拦住。
“我们只接待衣着得体的贵客,所以二位请留步。”
我看了看自己,粗布麻衣,看看羊舌喜,更是不忍直视,满身泥,乌青眼,蹭在脸上的鼻血都变的干巴了。
“什么?小爷我难道不算是贵客吗?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啊?说吧,需要多少钱”
“多少钱也不可”
“嘿爷我这暴脾气。”
他想凑上去与人吵架,我将他拉住。
“夜老,您这是做什么。不像你们天香楼的风格啊,本王可是听说你家家主最是不会与钱过不去了。”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我们身后来了一位男子,他凤眼薄唇,身子骨挺拔,腰间一根白玉萧,一身红衣,却不显媚俗,反而更衬托出他身上那贵气潇洒的气息。
见来人后,老人身后突然出现十几名黑衣戴面具的护卫,齐刷刷站成一排。
“看来…不动手的话是肯定进不去了吧…?”
那个男子眼神变的锐利,我心想,有机会了,手指轻轻一动,一颗石子击向老头面门,老头哎呦一声倒地。
“你们快给我上!”
战局果然一触即发,我趁乱拉着羊舌喜溜了进去。
如果说门外给人大江东去之感,那么里面真的是小桥流水,与其说是一个酒楼,不如说是一个美轮美奂的公园。
所有树木郁郁葱葱,在这些树木中间有一个圆形台子,与一溪水池相连,有舞女正在跳舞,席桌绕林而建,围合而成,每两百米一楼榭,共有六层,呈拱桥状,最高一层距离舞台最近,视野最开阔私密性也最好,听曲看风景两不误。
羊舍喜穿金戴银,肯定很有钱吧,所以我直接要了顶楼的一个座,点了一桌菜,要了一瓶好酒,听着小曲,简直太快乐。
我俩半壶酒过后,都有些迷糊。
“你这家伙,真不知有什么好的。”
他凑到我俩前突然掐着我的脸蛋说。
“你说什么?”
我听不懂他什么意思,有些疑惑。
“姑娘,你这么做可有些不地道啊,本王好心好意的帮你们,你倒好,陷害本王”
“咦,你脸上这是何物?”
他说完不等我反应,用手揭掉了我脸上的人皮面具。
“你…生的好美…本王终于…要成亲啦!”
他一脸震惊的看着我说,我心想,完蛋了,不过额上的彼岸花印记应该没有漏出来,我是用特殊草药涂掉的,不然真的是要引起神界轩然大波,要是让他们知道那个残暴女帝还活着,我可真是要完蛋啊。
“你…原来你竟如此美…难怪啊,难怪…”
羊舌喜凑到我的脸边说话。我真想把他的脑袋拧下来,都怪他刚刚捏我的脸。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姒…我叫司轻”
“轻儿姑娘,本王要娶你…”
“什么?”我与羊舌喜一起惊呼出声。
“不行,你什么德行啊,你也能娶她?”羊舌喜连都变得扭曲了。
“本王可是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玉树临风,为何娶不得?”
“就是娶不得!你死了这条心”
他俩吵得我头疼,我便想一走了之,但是店小二拦住了我,要我结账。
“羊舌喜,结账吧”
他手张开放在前面,半天没有动静,又反复了几次,他该不会是想凭空变出金子吧?
“…轻…神…神医,我…”
羊舌喜突然变的紧张,他…不会没钱吧?
“你不会没钱吧?”
不对,他的身上有很多金子,随便扒拉一点也应该够了,此地不宜久留,我跑过去扣他身上的金子…我真是万万没想到啊,竟然是糖果包了一层金箔…
“羊…舌…喜…你可真是…”
我气的咬牙切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没钱,本王有啊。”
他一脸讥笑,然后在身上摸了半天。
“…糟了,本王出门急,也忘记带钱袋了…”
我当真是有些绝望,然后慢慢转过头看着店小二漏出了一个明媚的微笑。
“怎么,想在天香楼吃霸王餐啊,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的地盘?来人”
亭楼下突然出现几十个黑衣人。
“住手。”
突然隔壁亭楼里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我看过去,是一个清秀的灰色锦帛的男子,看着很是年轻,但是皱着眉头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旁边一位身穿黑色暗纹披肩男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内袍袖口用黑色锦缎束着,挂着一个白色玉牌,头戴斗笠纱帘,慢悠悠的喝酒,听曲,好似周边的事情全然与他无关,全身上下只有两只手漏在外面,白皙清冷,与黑色衣袍形成鲜明对比,一下下轻轻敲打酒杯杯神。
他喝酒时,微微的风刮起纱帘,我隐约看见了他的下半张脸,唇红似桃绽,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
“王兄,你怎么在这里…”
“你身为王族,总是这样成何体统。”
“姑娘,王弟出言不逊,望海涵,这顿饭就当赔罪了。”
“夫山兄,也不能全怨你的王弟,这姑娘容姿,别说你王弟,连我,也想求娶呢。”
对面那个黑衣男子突然说话,声音充满玩味,如果说川乞的声音是五月的风,那他就是腊月的雪,轻飘冰冷空无,此刻他虽然坐在亭子里,但仿佛是个高高在上的王,我老脸现在肯定是红了一大片。
“公子莫要说笑了,多谢款待,告辞”
我抱拳像他一样行了一揖,也顾不上做对没做对,现在只想逃离这里。
我刚走下楼阁,就看见川乞一身白衣站在那里,头上依然带着那个那条红色酉绫。
立刻酒醒了大半,我冷下脸“你来干什么?”
“…轻儿…我…不放心”
“咄咄紧急传音于我,说情况紧急,有几个男子…骚扰你…我…放心不下…”
我的牙磨的咯吱咯吱响,早该知道的,羊舌喜就是那只死鸟,因为除了他,没有人会凑到人脸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