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生的身影终是定格在这样一个破碎、恐慌的眼神里。
“盛知辰！！”
你为什么不躲——！！
顾清柠手止不住地颤抖，胸口钝痛，她痛吟一声，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在众多散落的星辰中跪倒在地。
“为什么……”顾清柠眼眶落下血泪，额上青筋暴跳，心中满是惊恐，喉间翻涌着血气，她撑着掌心，呕吐几下后瘫倒落地，抽搐不止。
“柠柠！”顾叶棠不顾胸前仍旧出血的伤口，白着一张脸，攀爬过去将顾清柠扶起来，冰凉的手慌张地摸索着她的额头，“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顾清柠半睁着眼，七窍都开始流血，她眼角的血泪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流淌，疼得满地打滚，连顾叶棠都差点制止不住她。
她一边挣扎一边痛哭出声，“我好疼，我好疼——啊啊啊啊啊！”
落在前方的诡灵剑忽然一点点现出裂痕，几瞬间，便如同冰面上的冰块被人砸碎，蛛丝般由小及大地碎裂开来，最后“咔擦”一声，碎了个彻底。
这把剑仿若昙花一现，转瞬便恍若尘土，散向各处，再不留一丝痕迹。
顾叶棠怔住，心跳几乎骤停，垂泪慌乱地抱住顾清柠，脸色灰白：“道心……你的道心……”
道心破，命剑碎。
程絮伸手接下几抹散在手心的星辰，神情恍惚：“怎么会这样……我的儿子……知辰！”
她蓦然回神，头发披散，急切地朝顾清柠扑去，将如同滚在泥潭里挣扎的她拽了起来，满目泪痕：“你救他啊！你快救救他！”
顾清柠快要碎在地上了，她半倒倾地，含着鲜血神智不清，却听清了程絮的话，咯血道：“对，对，救他，我能救他的……”
顾清柠身体疼得麻木，泣血的双眸紧闭，双手迅速掐起聚灵手诀，“今神明在上……速归其身，神归炁穴五脏玄明，令其灵聚！！”
然而，周侧连一丝灵气波动也无，顾清柠惊慌失措，重试了无数次，直到顾叶棠开口：“没用的。”
你的道心，竟然会是他。
顾叶棠回想起十三年前，那个少年在废弃的游乐园外，匆匆地闯进来，费尽口舌博得前路畅行，引领小女孩拾勇前行。
一切竟都是命。
顾叶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强硬搀扶起凌乱的顾清柠，“至此，梨棠再无传承人。”
“呼——”
此时又是一箭从身后射来，呼啸间染上风的寒凉，冰蓝箭羽直直穿透顾清柠的身躯，让她本就浑噩的身形一顿。
“柠柠！”
顾叶棠惊愕回身，程絮强撑着冰魄弓站立在地，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便给他陪葬！”
被射穿的身躯冒着冰凉刺骨的冷，顾清柠视线跟着模糊起来，喉咙的血再度往外溢出，与此同时，感觉身体有什么在一点点剥离，明明疼得钻心，却麻木得连呻吟都喊不出来了。
顾叶棠惊喊：“程絮，你在干什么？！”
“没理由就允许你寻仇，而不许我报复。”
程絮眼含悲戚，一丝丝蓝色的灵魄从顾清柠身体中抽出，牵引至程絮手中，集合漫天散落的星辰，渐渐凝聚成一支血玉般白净无瑕的箭。
她以血画了道锁禁符，用尽全身仅剩的气力，将弓拉满，远方雪落天涯，白玉箭瞬间横穿有无，直直朝远方的天边射去，她轻声呢喃：“带他走，别再回来了。”
冰魄弓全然消失，程絮身形渐渐变得透明，她微微一笑：“卫兰做的错事我认了，但盛家从未对不起过你们顾家任何人。”
顾清柠微睁了下眼，神智模糊，但眼里还是滑下了一滴泪，转瞬便眼一闭，意识全无地倒了下去。
此时万籁俱寂，目之所及皆是遍地荒芜，结界松动，从外面走进来两人，一壮年，一少年，但都眼带嘲讽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狼狈的母女俩。
顾叶棠瞬间明白过来，眼神嫌恨地盯着他们：“是你们，在我身上种上了诡邪术，逼我杀死他们。”
在楚含墨身死之时，诱她前去，趁她心神不宁，诱她入邪。
而盛知辰最后那一箭，击破了那道咒术，术法与她周身的灵力皆化为虚无。
“是又如何，为时已晚。”梁之峰讽笑道，“顾氏与程氏争锋这么久有什么意义？蜂后都得换代，这卫兰族的传承也该落到我梁氏手中了吧。”
梁之峰看着苟延残喘的两人，落下最终定义：“你们都是失败者。”
“是吗？”
顾叶棠忽地冷扯嘴角，她垂眸轻轻抚摸晕倒过去的顾清柠，忽然指尖按在她眉心上，右指飞快在自己身上点穴，以三花聚顶，会于元神，至自身眉心处汇出一道灵流。
“一梦如水，流转不息，昔未交错，生生不息。天地昭昭，闭忆忘情，道之重拾，万物皆明，急急如律令！”
左指松动，灵流汇入其眉间，如同一道囚锁，浑身肌理一瞬间仿若遍布链条，又在下一瞬间隐入其肤间。
梁之峰一脚踩在顾清柠垂落地上的手背，狠狠碾压，并示意身后跟来的几人都上来将顾叶棠绑了，冷笑道：“你还想挣扎什么？”
几个上前的高大壮却愣住了，他们看着浑身散发灵光，并且身躯逐渐开始散开的顾叶棠，“这……!”
“想要古灵传承，看你们承不承受得起吧。”顾叶棠勾起嘴角，眷恋地看了眼倒在地上即将苏醒的顾清柠，微风吹来，吹散了她的身影，亦吹散了那一声轻喃——
“柠柠啊。”
梁立鹤首先感受到气流涌动，他皱了皱眉，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立刻命手下的众人：“快把她绑起来。”
正在他一声令下时，顾清柠缓慢地睁开了眼睛，浑身酸痛，却有股说不明白的空落感。
然而，看着眼前众人的举动，她却是明白他们想准备干什么的。
顾清柠略一挑眉：“你们……是想绑架我？”
几人面面相觑。
窥得后方的梁氏几人，顾清柠眸中金光一闪，又恍然大悟，叹道：“还是几个邪魔歪道不入流的杂碎啊。”
手中灵力凝聚，诡灵剑霎时显现在右手，她换了几个握剑的手势，最后才勉强找到一种适合的手感。
“她怎么会！”梁之峰顿时大惊，带着梁立鹤就准备撤离。
顾清柠说：“走什么，你们几个我很看不顺眼，留点东西下来吧。”
不费吹灰之力就抽离完了几人的邪根，顾清柠脚步轻盈地踏出了这个结界，正思考着她住哪里来着，忽然又见天上飘落几片洁白的霜花来。
她用手接了几朵，看着它融化在手心，化作一小汪雪水，心中竟有几分怅然。
后抬起头来，神情恍惚，似叹非叹：“下雪了啊。”
十八年前冬雪下那一声啼哭，隔着十八年的漫长时光，兜兜转转只化作一声无名的轻叹。
*
回忆终结在脑海中，顾清柠深埋其首，哽咽:“对不起……对不起。”
“已经过去很久了。”
他轻声说：“我将你困于此处，便算抵消了。”
耳边似有雷霆轰鸣，震耳欲聋，声声象征着世界的坍塌。
顾清柠抱紧他，忍着泪意:“这次我陪你。”
他眉间的霜已然冻结，“你们写书时，曾定下过两个规则，还记得吗？”
“规则一，男主不能做任何伤害女主的事。”
“规则二，男主死，万物生。”
几乎在一瞬间，顾清柠就眼底震缩，她指尖攥紧他的衣袖，摇着头：“不……”
却在此时，一道力劲袭来，顾清柠骤然跌落一旁，她猛然抬眼回头，只见盛知辰已坐于灵阵中心，眉上的冰霜越结越多，周身咒枷盘旋，仿若要将他吞噬。
顾清柠瞳孔骤缩。
聚灵与祭灵如何转化，他是最清楚的。
血液从他嘴角流淌而出，冷汗滑过脸颊，他半睁着眼，强忍着疼痛，在阵法落印的最后一刻，抬头看了他心爱的人最后一眼。
他的情绪依旧清醒地克制着，但通红的眼和紧紧攥住的手背叛了他。
“不、不要！”她猛扑过去，被灵光挡住，哭腔哽咽着，“求你……”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他的眉眼依旧这么清俊又好看，她泪流满面，见他隐忍着、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你。请你……”
灵光骤然大亮，他阖目闭眼，双手飞快结印，霎时间仿若万物静止一瞬，转而又携着吞噬一切的力量，将灵坛中的人彻底吞没。
“——请你忘记我。”
“不要！！！”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双手无力地往前半伸，泪水从眼眶滴落，落入他亲手布置的阵中。
最后，她浑身颤抖，跪落神坛，瞳孔骤缩，亲眼看着她心爱的人一点点消散。
她捂着胸口，痛苦嘶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滚落，可再也没有人会突然出现，亲手将她的眼泪擦掉。
万物静默。
她再说不出半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