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不顾稳婆阻拦冲进了产房。
原本是卧室的房间用来当生产的产房,一面窗户正对着太阳,正是黄昏日升月落的时候,淡淡的夕阳光辉仿佛神圣的降临,为整间屋子镀上一层颜色。
朱元璋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满脑子都是镰刀和锤子不可战胜。
可当他见到抱着孩子,虚弱苍白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眸光盈盈望着他的马秀英时,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来,眼睛酸涩胀痛,大颗眼泪簌簌落下,他一边哭一边迈开双腿:“妹子……呜呜呜……媳妇……你受苦了……”
“哐当。”
“噗哈哈哈。”
马秀英当着稳婆的面,指着朱元璋哈哈大笑,刚笑两声,又捂着肚子喊疼:“救、救命……”
那张苍白,汗涔涔的脸庞因为笑意出现的血色霎时消散,浮现一丝痛苦的表情。
吓得朱元璋连滚带爬,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两条腿都是软的。
可怜他朱大将军,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这样害怕过。
腿软,害怕,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话都说不清楚。
朱大将军握住媳妇的手,半晌挤出来一句:“媳妇,咱、咱害怕。”
稳婆给马秀英揉肚子,闻言哈哈一笑:“朱将军您别害怕,夫人生产很顺利,您要不看看小公子?”
“小、小公子?”
朱元璋愣神的功夫,马秀英抬手把刚出生娃塞他怀里了。
那娃儿红彤彤,皱巴巴的,长得像个小老头。
好丑!
老朱差点死死把这两字憋了回去。
尝试抱起小奶娃,动作笨拙的轻轻晃了晃。
那奶娃娃皱着小脸蛋,哇一声哭出来,抬起胖乎乎的小肉腿,努力憋气——
“好家伙!”
一道液体划过完美抛物线,正中老朱脸上。
稳婆吓了一跳:“哎哟。”
这娃娃爹看着不是善茬,不会和娃娃生气吧?
可别说虎毒不食子,稳婆见多了知道生个女娃就不高兴,或者家里男娃太多养不起烦闷的爹爹了。
旁边当娘的舒舒服服靠在床榻上,后面垫着一个造型可爱的龙猫造型的靠垫,左手一碗红糖水鸡蛋,右手捏住勺子一挥:“孩儿他爹,咱家娃儿如何?”
抹去脸上的童子尿,老朱笑得见牙不见眼:“咱们家娃儿忒有劲!”
马姑娘一拍手:稳婆您看我们家这大傻子~
稳婆:“……”
我仿佛不该出这里,我应该在床底。
事儿了,朱元璋亲自送稳婆出门,那辛苦银子足足翻了三倍。
稳婆一点不觉得这人可怕了,慈眉善目的对朱元璋说:“您下次生小公子,咱还来啊,生两给你便宜二钱。”
朱元璋挠挠头:下一个是哪个小王八蛋来着?
算了,还是贴贴他的好大儿吧。
朱元璋回到房间,在媳妇指点下给儿子美滋滋换尿布片子。
顺手“温柔”抚摸儿子的小雀雀,星星眼:“咱儿子将来肯定是个顶天立地的“伟男子”。”
马秀英翻了个白眼:“你无不无聊?”
朱元璋摇摇头:“不无聊,嘿嘿嘿。”
马秀英:“咱孩子叫啥?”
朱元璋眼睛亮晶晶,伸手往怀里一掏,掏出足足半尺厚的折子,献宝似的递到媳妇眼皮子底下:“媳妇,来挑个你喜欢的。”
马秀英翻开折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名字,什么朱珪,朱霁,等等等等。
有些名字风光齐月,有些名字霸气磅礴,有些名字温文尔雅,有些名字如美玉无瑕。
指甲挨个划过名字,马秀英一边看一边询问他:“好些名字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加起来两辈子,马秀英足够了解自家男人。
你叫他熟读历史,背背书没问题,你叫他率兵打仗,刀锋里挣个高低没问题。
你叫他耍个心眼子,搞一套连环阴招坑死人不偿命没问题。
可你叫他老老实实坐在书桌前想名字,这份单子里能有一半,都是他老朱对儿子爱得深沉了!
朱元璋对于自己如何“威逼利诱”发动群众力量,将几个咬文嚼字的先生按在书案前,然后亲自死盯着对方想名字的行为供认不讳,并洋洋得意不以为耻。
虽然老朱我是个懒得动脑子的人。
可架不住咱手底下有一群脑子好使的聪明人。
马秀英咽下最后一口红糖鸡蛋水,婆子把她扶起来换掉污秽的被褥,朱元璋跑过来搭把手。
马秀英靠在老朱温暖有安全感的怀里,皱眉:“你不是说朱元璋的好大儿叫朱标吗?”
咋,想起别的名儿?
老朱耸耸肩:“这有什么?咱的儿不是因为叫朱标才做那啥,是因为他老子先那啥,他才那啥。”
外人在场,不太好说明白。
大概意思是娃他爹是个皇帝,所以娃才是太子。
而不是娃是太子,他爹成了皇帝。
言下之意,他老朱的儿子叫个朱狗蛋也行,因为朱狗蛋的爹一定会成为皇帝。
这话说得忒霸气,一时叫马秀英噎住了。
朱狗蛋?
亏他想得出来,以后这娃长大了不得和他爹拼命?
马秀英摇摇头,一口咬死了朱标的名儿:“我瞧着朱标二字就喜欢,你给我叫朱标,敢叫大名朱狗蛋,老娘打死你!”
朱元璋委屈,抱着娃哼哼唧唧:“朱标就朱标嘛,咱的好大儿朱标。”末了,不服气补上一句:“小名叫朱狗蛋,成不?”
马秀英生气的举起碗砸过去:“朱重八,别整天惦记你那破狗蛋名儿。”
朱元璋护住好大儿朱标,今天也是抱头鼠窜的一天呢。
老朱是个二十四孝好爸爸。
这一点不管从历史还是本文角度,都得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验证。
打朱标出生后,朱标换尿布,洗澡澡,喂奶奶,哦,这个他没功能,基本生活由老朱一手操办。
所以寄居在老朱家的李善长经常能见到这样一幕:
那位战场上悍不畏死,有勇有谋,礼贤下士,颇有刘玄德风范的朱大帅宛如地主家的老财主,天天搂着自家好大儿,一会儿跑过来,一会儿跑过去,嘴里不停彩虹屁:“哎哟,咱标儿小胳膊真有劲。”
嗯,朱标胖乎乎小肉手朝他爹一伸,抓住两根头发不放。
于是头发飘落于地。
“哎哟,咱们标儿尿真准。”
不用说,这是小朱标尿了老朱一身,老朱还乐此不疲呢。
李善长瞠目结舌,他就没见过谁家宠孩子宠成这样的。
不过呢,朱标诞生对于投靠老朱的文武官集团有个非常大的好处,那便是老朱有嫡长子了。
这里嫡长子不是说老朱有别的女人。
而是老朱太洁身自好,从不乱找女人,再加上如今兵荒马乱,老朱手底下人马不足,每每冲锋陷阵老朱必身先士卒,这就加大了老朱挂掉的几率。
一个木有后代,喜欢身先士卒杀敌的主帅,但凡他多睡几个女人,生几个庶子大家也不至于日日发愁,提心吊胆,生怕主公有早一日出师未捷身先死,大好基业无人继承,导致大家收拾包裹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散货。
朱标一出生,大家各自欢喜。
立场摇摆不定的立刻坚定立场。
立场坚定的死心塌地。
尤其李善长发现朱元璋是真心深爱马夫人和朱标。
朱元璋在家住了十五天,生完孩子不久,一封告知信寄到了亳州。
郭子兴回信里对朱元璋表达了“思子”“思孙”之情后,再无下文。
连一个子都没给。
反观郭夫人虽然没有写什么肉麻麻的信,可人家字字真心实意,一车一车往朱家拉东西,那孩子穿得衣裳戴得金银长命百岁锁都是成件的送,衣裳布料柔软讲究,特意用叫亳州有名的布料铺子和最好的绣娘做了送来,拳拳一片爱女之心。
老朱低头看一眼手里白纸黑字,犹如老父亲思念儿子的信。
再看一眼院子里抱娃指挥送礼的仆人婆子把东西放进仓库的媳妇。
一咬牙,一跺脚,夸啦啦把信撕成了几片。
哼,好个郭子兴,以为他老朱几句甜言蜜语就能收买?
有本事学学他夫人,用真金白银砸死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