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缉事厂衙门。
王德化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假寐。
一个五官清秀的丫鬟,帮他捏着肩膀。
另有两人跪坐在地,为他轻捶左右双腿。
一个小太监匆匆跑来:“启禀厂公,门外一个名叫杨洛的年轻人求见,自称是武德将军之子。”
王德化眉毛一抬,睁开双眼。
“有点儿意思。”
“咱家正查他呢!没想到自己主动送上门来了。”
“让他进来吧!”
“咱家倒要看看,他长几个胆子,敢在魏大学士面前张狂。”
小太监应声离去。
王德化轻轻摆手,伺候他的丫鬟们,也退了下去。
片刻功夫,杨洛跟在小太监身后走了进来。
其它人来,都是低着脑袋,小心翼翼看脚面。
杨洛大咧咧的,左顾右盼,像参观一般。
好吧!他是真心对东厂衙门好奇。
进来一次不容易,指不定等下次来,这地方已不存在了。
“看出什么了吗?”王德化淡然出声。
“回厂公,没看出什么!”
这回答,直接把天聊死。
王德化语塞了刹那:“求见咱家何事?”
杨洛看了看左右:“有一私事,想求厂公帮忙。”
“说吧!咱家身边没外人!”
杨洛从袖子里拿出三张钱票,双手奉上:“请厂公笑纳!”
钱票并非官方发行,是钱庄衍生品。
每张面额一千两银子,可以直接到钱庄兑换现银。
王德化眼皮微抬:“先说事。”
“小子今日鲁莽,冲撞了魏大学士,差点闯下弥天大祸。”
“和魏大学士结仇,京城已不是我们父子安居之地。”
“肯求厂公襄助,把我爹调出京!”
王德化两眼微眯冷笑:“拿三千两银子买命,你们父子如此廉价?”
杨洛暗自蛋痛腹诽,三千两还嫌少?这老太监胃口太大了吧!
拱了拱手应道:“回厂公,这已是府上全部存银。”
“拿回去吧!这忙咱家帮不上!”王德化说着,端茶送客。
杨洛忙说:“厂公,银子的确少了点,但我们要求低,不求同级调动,被贬离京也可以。”
王德化嘴角闪过一丝玩味。
被贬离京,这要求确实够低,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花钱求贬官。
放下茶杯,不动声色道:“说说吧!想把你爹调到哪里?”
“……我听说湾台被一群红番鬼占了,泉城距离较近,若把我爹调去泉城府卫,带兵把红番鬼赶走,一定能立大功!”
王德化差点没惊掉下巴。
这小子是个憨憨吧?
红番鬼从万历朝就侵占湾台,近二十年了,若能赶走,用等到现在?
这就跟嘴巴一张一合,要平流贼灭建奴似的,谁能办到?
何况你爹只是个五品杂号将军,有个屁的资格统领大军。
王德化心里埋汰,嘴上却是一幅赞许模样:“杨公子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咱家岂有不成全之理?”
“多谢厂公!”
王德化没有应腔,慢条斯文端起茶杯。
心腹太监赵晃上前接过杨洛手中钱票,示意他可以走了。
待杨洛离去,赵晃躬身上前,递出钱票,王德化扫了一眼,随手收入袖中。
“厂公,魏大学士那边怎么交代?”赵晃小声问道,在他看来,仅为曲曲三千两银子,交恶魏藻德,实属不智。
王德化眼皮微抬:“你可记得,年初那则泉山县密报?”
赵晃微微愕然点头。
泉山县令连年上报,税银征收困难,山贼肆虐扰民,多次派兵清剿,反被山贼击败,已有四任县尉战死。
东厂派出密探,深入调查得知,县令和当地大户与二头山山贼暗通曲款,沆瀣一气。
每当朝廷调派县尉剿贼,他们装模作样配合,深入二头山后呈鸟兽散,县尉岂能不战死?
而后借战败补偿之名,大肆中饱私囊,侵吞税银。
王德化没把此事上报,否则以崇祯那嫉恶如仇的性格,必定下令彻查。
流贼席卷大明,各地灾情不断,建奴频频袭边,国本风雨飘摇,管控力严重下降。
类似侵吞税银事件太多了,倘若再挤破脓包,造成局势恶化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知会魏学士,让他安排人,弹劾泉山县连年征收税银不利。”
“咱家趁机说服皇上,让那杨永青去泉山县带兵剿贼!”
赵晃瞬间领会其意,厂公这是想玩借刀杀人之计。
泉山县官贼勾结,铁板一块,杨永青奉旨剿贼,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杨永清没了,杨洛焉能独存于世?
这操作,等于白拿三千两银子,还赚魏藻德一个人情!
可谓一举两得,稳赚不赔。
于是郑重鞠躬夸赞:“厂公高明!”
“去吧!”
……
东阁。
魏藻德坐在桌案后面,双目无神望着公文。
满脑子都是早上那起冲突。
他堂堂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竟莫名其妙被一个竖子欺辱了。
后面发生的事,更让他像吃了翔一样恶心。
可惜皇上发了话,不能明目张胆报复,否则……
不管怎么说,这口气他咽不下,必须让杨洛付出残酷代价!
该怎么布局,才能显得自然,不被皇上察觉?
“砰砰!砰砰!”突然,房间被敲响了:“启禀大学士,东厂赵千户有事求见!”
“让他进来。”
房门推开,赵晃走了进来。
魏藻德知道赵晃是王德化心腹。
一摁桌案起身恭维:“东厂公务繁忙,赵大人有事派人通传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跑一趟?”
“大学士说笑了,厂公大人都对大学士极为推崇,咱家岂敢轻浮!”
“大学士今日受了委屈,厂公大人深感不平,想到一解气法子,特令咱家前来知会。”
魏藻德略显意外拱手:“多谢厂公好意!师令洗耳恭听。”
他与王德化关系本就不差,人家派人主动登门献策,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不管优劣,都先听听,倘若不合适拒绝便是。
“日前,厂公大人接到密报,泉山县山贼肆虐,连年税银欠收,竟是……”
“大学士只需让人递上一封奏折……”
“杨永青一死,杨洛小儿便是一只蚂蚁,大学士想揉便揉,想捏便捏。”
赵晃说完,魏藻德深感此计绝妙。
双方巧妙接力,不露山水玩死杨永青,一点儿把柄都不留。
连连点头赞许:“厂公大人有心了!此事本官欠他一个人情。”
“这就让人上书,望厂公大人紧密配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