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五号专车离开了,但是顾长征夫妇并没走。
那位朋友果然提前做出补救,直接从省里派来了他的专车司机,这位司机当天到达青山乡,独自一人把专车开了回去。
对外不做任何宣布,也没向当地做出解释,仅仅是临走之时出具了一份公文,让青山乡的崔书记和王乡长同时签字。
乡里一二把手签字,意味着这份公文已经履行了官场程序,那个司机收好公文之后,开着专车直接离开。
而在梅部长的暗示下,崔书记稍微透露口风,王乡长也尽力配合,各自让自己的干事去散播消息。
身为一二把手的专用干事,都是乡里精挑细选的人精,两个干事深知这是一项重要任务,只要干的出色必然有所收货。
不但能让领导满意,而且可以交好夏硕。所以全都卖力的散播消息,并且在散播之时故意装作神秘……
官场之中,越是装作神秘越容易引起好奇,于是在短短时间之后,整个青山乡政府都在流传一个‘小道消息’。
“你们知道么,咱们乡里来了大人物。”
“省委五号专车,亲自送过来的。”
“虽然司机已经把专车开了回去,但是临走之时却让乡里签了一份文件……”
“想知道文件内容么?”
“咱俩关系不错,我悄悄跟你说一说,但我跟你说完之后,你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那是一份关于协作调研的通报性公文,文件上的内容大体有以下两点:”“首先,是通报咱们青山乡政府,南方广粤天河区的区委书记,要在咱们这里进行对口援助调研。”
“对口援助这个词,你应该能听懂吧。”
“不要这么挤眉弄眼,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没错,你猜对了,这位大佬确实是来送政绩的,人家是为了扶持自己的女婿……”
“你问他的女婿是谁?”
“笨啊,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夏硕去了一趟南方,回来之时跟着一个女孩。仅仅隔了一天之后,天河区的书记突然莅临。”
“没错,这位书记也姓顾,现在你懂了吧,准岳父来看女婿啦。”
……小道消息流传的很快,引起无数青年的羡慕,心里不由自主的都在幻想,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夏硕。
而夏硕现在干什么呢?
他正陪着一群大佬爬山。
所谓大佬,是真的大佬,以他现在的副股级级别,几乎任何一个人都是他的领导。
首先,级别最高的是李秀宁。
虽然李秀宁暂时在广粤日报挂职,但是她原本的单位是中宣部,挂职结束之后很可能外放,不出意外将是某个省份常委。
其次,这群大佬之中级别第二的竟然不是顾长征,反而是沂城市的市委书记,一大早听到消息从市里赶过来。
外地有高官来访,如果是私事可以不闻不问。但由于省委五号专车的缘故,省里那位为了补救而出手,出具一份协作调研文件,直接把私事变成了公事。既然是公事,并且来访的是广粤天河区书记,那么青山乡肯定不够资格接待,必须由市委一把手亲自前来陪同。
这群大佬中的第三人才轮到顾长征。
他的级别同样也是实权正厅级。
只不过由于职务是区委书记,管辖地域比不上正规地市级,所以相比于沂城市委书记的职务,他这个正厅区委书记似乎稍逊一些。
但如果从体制序列的角度分析,两人的级别其实是旗鼓相当的,甚至顾长征的晋升前景更广,拥有一步直入实权副部的可能。
反而沂城市委书记不一定能进副部,就算进入也不一定会有实权,省人大,省政协,进去之后可以提升半级,但那基本是养老的地方。
除了人大政协两个地方,市委书记平调厅长的例子也很多,总之一句话,越往上走越艰难,正厅想要迈入副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况且副部和副部不一样,虚职实职有着天壤之别。
比如晋升成为副省长看似重用,但如果不能进入常委序列也会尴尬,一旦分管的事务太过冷门,官场之路有可能变成边缘化。
除了李秀宁和两位正厅,今日爬山的还有几位实权派,比如市委的专职副书记,市委的组织部长等等。
政府口那边由于一把手的市长出差,所以身为二把手的常务副市长必须过来,后面跟着三四个分管副市长,级别全都是实实在在的副厅级。
这群大佬的级别,随便一个都是夏硕遥不可攀的。
甚至就连第二梯队的梅部长等人,以及急急赶来的东河县全体常委,这些也都是领导级别,夏硕在三五年之内根本追不上。
处在这群大佬之中,他就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鹌鹑,生怕被某个大佬盯上,一时兴起把他拉过去聊聊。
偏偏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似乎这群大佬对他颇为好奇,又或者故意卖给顾长征夫妇面子,所以从爬山的那一刻起,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喊他。
要么是让他讲解山景,要么是询问他的工作,总之每个人都要喊他一次,聊天的话题也极为广泛。
比如市委刘书记一脸亲切,问了他一个古代年轻宰相的典故,名字叫做甘罗,据说九岁就当了大官。
市委专职副书记则是问他有没有入党,如果没入赶紧向组织上表达年轻人的进步心,顺嘴也说了一个典故,讲的是古代一个年轻状元的故事。随后是市委的组织部长,政府口那边的常务副市长,各自都把夏硕喊到身边一次,笑呵呵的聊上几句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夏硕仅仅只是个电大生而已,以他的学问哪能应付这么多人,无奈只能全程当个学生,乖乖表示自己会努力学习。
见他如此表态,大佬们仿佛很欣慰,不吝夸赞几句之后,不再拉着他聊东聊西。
这些人为了向顾长征夫妇示好而已,并不是真心诚意的想要指点他。
况且以这些官场老谋子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夏硕现在的学识不足,如果一直拉着问东问西,夏硕回答起来肯定吃力……
最后的结局必然难堪,示好之举变成下不来台。
所以,大佬们见好就收。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比如市委刘书记,明显是真心诚意想要教导夏硕,竟然连续把夏硕喊到身边三四次,每次都会询问一些比较深刻的问题。
甚至在爬山爬到一半的时候,大佬们在一处松林边缘歇息,刘书记突然笑呵呵的伸手,轻轻在夏硕的肩膀拍了拍……
目光却看向顾长征夫妇,意味深长的打趣一句,道:“太稚嫩了啊,需要摔打摔打才行。学识也不算渊博,很多问题一知半解。”
这位书记说着微微一顿,紧跟着继续开口又道:“长征书记,秀宁部长,你们莫怪我这老头子说话不好听,这孩子暂时还不适合往上硬推呀。”
说完这一句之后,这位书记似乎迟疑一下,仿佛在考虑该不该继续,所以足足半分钟时间没再开口。
直到沉默半分多钟,刘书记才重新开口,语气颇为郑重的道:“拔苗助长,贻害无穷。长征书记,秀宁部长,你们两位是他的长辈,想要照顾他的心思我懂。但我这老头子快要退了,临退之前不怕得罪人,有些话,我得说……”
顾长征和妻子对视一眼,随即同时面色严肃,语气同样郑重道:“刘书记请讲,我们和孩子洗耳恭听。”
刘书记摆了摆手,笑呵呵的摇摇头,道:“不用这么正式,咱们权当是闲聊。且于闲聊之中,稍稍教育孩子……”
说着一顿,语带感慨:“我想说的话,可能不中听,年轻一代需要成长,但首先要让他们明白成长的意义。否则长辈们一直照顾,每次都把饼子送到嘴边”
顾长征夫妇久经官场,岂能听不出这话的含义,顿时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刘书记的意思,莫非是指对口扶贫的事?”
只见刘书记毫不避讳的点点头,道:“青山乡很穷,整个沂城也很穷,相比于南方广粤,我们这里是穷困老区。所以对于扶贫项目,我们这里举手欢迎。”
刘书记停了一停,语气似乎更加感慨,又道:“扶贫才能脱贫,脱贫才能致富。单以体制内的角度而言,任何一个沂城官员都不会拒绝对口援助的事。”
“但我这个老头子快退了,看待问题和大家不太一样。”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你们夫妇想把一块饼子送过来,递到夏硕的嘴边,让这孩子咬一口。”
“咬完之后,趁势而起,小小年纪有人助推,官场之路必然顺畅。”
“然而老头子我要说的是,递饼子要考虑孩子能不能接住啊。纵然这一次的饼子他能咬下,下一次你们继续再递给他饼子吗?”
“如此一直让长辈操持,一直吃长辈递过来的饼。”
“这情形看起来像是吃饱了,可他永远学不会当一个做饼的人。”
“他自己不会做饼,只吃别人递给他的,终有一天没人给他准备,那时候岂不是活活饿死?”
刘书记这一番话,绝对是出于一片公心。
顾长征夫妇神色肃然,突然伸手把夏硕拽到身边,郑重对刘书记道:“长者之言,教诲一声,您是沂城的书记,请您好好教教他。”
刘书记欣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