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武听了章滔的话不由沉沉一叹:“苏启此人不可小觑!大兴在同南郡屡战屡败,大家都以为是启宁为扶持自家女婿,将战功大多安在苏启头上以壮其声名,可自苏启到任将军郡以来的种种作为,大家的自以为是实是大错特错!此人雷厉风行,以铁腕整治一郡吏治,纵是杀的人头滚滚,一众仕族富绅大贾被清抄米粮钱银无数,可他对任何人动手,都事先有过摸查,以致在翔实证据支撑之下,一郡之地居然波澜不惊!我百鼎安插在将军郡的暗桩,被其拔出更是让人始料未及!”
说至此处的刘成武冷声长叹:“朝堂上的争斗有时真让人不知所谓!留下封家,纵使只是不时能够传出苏启颁行军政两务的举措,也足以让我们掌握许多情报,不至于此啊!”
“将军,两个皇子之间的斗争,军中之人不便置喙。”
“本将一直在想,苏启难道真敢把一应缴获都留在将军郡内?拿办那么多人,这么大的事能捂得住?堆积成山的米粮银钱,没人动心?纵是启宁帝再纵容苏启,大炎朝堂的那些重臣也不会听之任之吧?”
“一切等探子回来之后,也就明白了。”
“本将只是担心所能探查的情报终是有限。毕竟现下想要进入关城,很难!只在庄子或是村落的话,有用情报实在有限。”
“将军,若是七关我军将卒能在城中里应外合的话,大功可成。”
刘成武摇头苦笑:“开城投降的将领,家人都被处置了,你认为他们还能对百鼎生起一丝愧负之心?八成以上将卒本就世代居于七关之地,纵是里应外合我军城取关城,之后呢?谁能保证不会秋后算账?又有谁能保证不被耻笑或是排挤?”
章滔听了也只能连连摇头叹息!一招之失,满盘皆输!说的便是现在吧。
二月十九,白猛和庞启再度发动兵力对四溏关猛攻,奈何军卒惧战之心日盛,丢下数百尸体再度灰溜溜撤回大营。
白猛抓起茶壶灌了几口,抬手抹了一把说:“停战休整!等待后军到了再议吧。”
又过了一日,章滔带着潜入大炎驻守关内打探消息回来的探子进了刘成武所在的小院,刘成武和章滔落座,探子喝下刘成武亲兵递到手中的茶水后开始禀:“大将军,末将此行前往的是虎看关,多次试图想要进入关城,但防守极为严密,就算是想要混在运送物资的队伍中进城,也办不到。”
刘成武问:“此言何意?”
“百姓们都以自己村落组成的队伍进行石块或是木料等收集转运,陌生人根本混不进去。”
刘成武和章滔面色沉重!
“大将军,末将见混进关城无望,到了两处庄子和内个村落一路隐秘探查得知,每个庄子和村落,有序对人丁进行了安排,部分青壮留下进行耕种,部分则是协助收集运送守城各类物资。大炎边军及官府不但给青壮及工匠发放每月二两银子的工钱,并且一日两顿饭管饱。”
刘成武和章滔听了双双眉头深锁!见探子不再言语,刘成武不耐说:“接着说下去。”
“每个村落分出来耕种和协防的青壮,以一月为期都要轮换,官府还一户人家发放了一石食粮。”
见刘成武和章滔双双凝眉看着自己,探子吓得脸色发白!
“接着说!”
“但凡是青壮受伤,都有对应的银钱抚恤,低则十两,高则百两,若虽不幸在战中死亡,抚恤二百两。”
探子见大将军定定看着自己,有些哆嗦说:“抚恤银钱与边军是一样的。”
“大炎边军战死的抚恤真的是二百两?”
“是的,将军。原我边军有兄弟战死,大炎的军巡组发放的抚恤,一半是银钱,另一半则是用在为战死军卒家眷添置地亩,修缮屋舍,添置用具米粮上。不但如此,军巡组对现银的使用都有规定,不得其兄弟姊妹染指抢夺,遗孀若是改嫁他人,只得带走银钱十两等。”
刘成武和章滔心下很是吃惊!居然能做到这一步!太狠了!
“可知具体兵力部署?”
“末将无能,纵是在庄子或是村落,末将不但打探不到有用消息,有时还会被人怀疑。”
二月二十二,陆续返回的几个探子上禀的消息几乎是大同小异,刘成武越听越是心惊!
章滔给刘成武续上茶水,不由问:“将军,此次送过来的粮草只有十万石,银子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是不是再上书催一催?”
“要催!一会你便上书去催。十万石粮草只够二十日用度,打起仗来,消耗更快!”
章滔见刘成武抚额,轻声说:“将军,大炎这么些年以来,上有启宁帝,下有刘仁周、曲朋、薛清泉、贺通、伍兴、邢信一、佟方正等一众忠臣良将,国力日趋强盛!比之我百鼎和大兴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如今苏启短短一年不到,让将军郡焕发这般生机活力,这仗难打。”
刘成武脸颊不由抽动数下说:“你先去处理军中事务,本将牙疼得厉害!”
二月二十四,大浪关、小浪关、铁卫关、虎看关、近陵关、四溏关、车辕山、轱辘山八个关隘,尤数铁卫关、虎看关、车辕山和四溏关攻势最剧!大浪关、小浪关、近陵关和轱辘山四关反倒只是能看到炊烟照常,不见一兵一卒。
梅云丰对身边亲卫说:“速去传令车辕山和四溏关,敌军要集中兵力攻城。”
二月二十六,虎看关城头,梅云丰看着敌军大营铺开,朝身边的一众军将朗声说:“来了!敌军想以兵力优势强行破防,兄弟们下去准备。”
随着巨大的攻城车徐徐在兵卒推动着靠近,梅云丰对身边令旗手下令:“所有投石车、重弩齐发!”
数百石块、火弹、重弩铺天向着百鼎军阵砸下的同时,百鼎的投石车也纷纷朝着城墙方向砸来。
仅是一轮对轰之下,百鼎前阵的攻城车便有两台被生生砸中边轮,不但护盾木板被砸得四下飞散,连带着石块砸中位置下方的军卒哼声只是一瞬便没了气息!
重弩刺击断护板的瞬间,百鼎军卒生生看着自己袍泽被碗口粗细的弩矢穿身而过!又从攻城车后向着军阵疾射而去!
火弹四散飞溅,攻城车虽然没有燃烧起来,但一块又一块的掉落到军卒身上,依旧让攻城车内的军卒慌乱闪避,更有甚者,刚好砸到脸上或是甲胄缝内,皮肉被烧焦的刺鼻味更是让军卒们亡魂大冒!刘成武远远看着两个攻城车歪斜着不动,军卒从攻城车中下地四下逃窜,不断传来的哀嚎哭喊让刘成武怒火腾腾又心忧不已!
看着己方的投石车仅有少数砸到城墙以内或是砸到墙头,看着大炎边军很快恢复有序防守守及攻击,刘成武手心的长刀柄上,已能感到湿滑。
四架攻城车才靠到城头,密集如雨的箭矢死死压制着百鼎军卒,密密麻麻石块更是倾倒一般朝着攻城车砸落下去,滚油倒落的瞬间,一支支火箭便接踵而至!百鼎骑兵压着前阵试图靠近,呼啸而至的石块和弩矢每一击,都如同击在刘成武的心上!
那份惨烈让刘成武数度闭上眼睛,那血腥的一幕又一幕却显得比眼睛看到的还要清晰和深刻!
军卒和战马在几十到百斤的石块砸到的瞬间悲鸣倒地,那鲜血四溅的场景犹在眼前!躲闪不及的军卒或是战马重重滑倒,总能让战阵引发不小的慌乱!最令人心惧的便是重弩!那仿若能够击穿万物的重弩箭头,生生撕裂着军卒和身躯,轻轻洞穿战马,往往疾射之势不减!
眼睁睁看着数千军卒在城头下被滚石、檑木、滚油、箭矢、轻型床弩击杀!如同人间炼狱一般的惨状让刘成武数度老泪纵横!
当看到好不容易攻上城头的军卒被悍不畏死的大炎军卒砍伤跌落,又看着自己的军卒一个又一个慌不择路之下直接一跃而下,刘成武仰天悲鸣:“鸣金收兵!”
刘成武悠悠醒转来的时候,已是夜深,章滔眼见刘成武醒来,连忙上前扶起刘成武:“将军,可千万要保重身体呀!数万将士全系于将军一身。”
“哎!章滔,几时本将打过如此惨烈的仗?军中大好男儿,我军中年大好男儿呐!”
刘成武仿若一下之间老去一般,哽咽数度,最终只是数声长叹!
“我军伤亡多少人?”
“将军,此战我军伤亡正在统计当中。”
“不下六千之众吧?”
“将军,可能要超八千人。如果我军回撤兵之际,大炎骑兵进行冲锋的话,可能会更加惨烈。”
刘成武靠在章滔身上喘息数次之后睁开双眼:“明日一早,后退十里扎营。大炎边军只所以从未出城接战,用意已然十分明确,稳扎稳打,绝不贪功冒进。”
“真要后退十里扎营?”
“对,大炎边军布下的陷马坑、拒马阵,折损我军多少男儿才填平毁掉!今日大炎不追势击杀我军,不代表下一场他们还会坐失良机。一旦大炎骑兵冲锋,我军军心不稳不下,一触即溃并非没有可能。”
梅云丰看着齐排排的战死军卒,扭头之际泪水滚滚,朝跟在身边的亲卫说:“安排下去,好好收殓战没的袍泽。”
梅云丰到了伤兵安置营房中,一直绷着的情绪在出营的那一刻终是再也没能忍住!又有一百多人将拖着残缺的身体过活!梅云丰用力拍打着一棵大树,任由泪水流淌!
回到虎看关的临时住宅后,洪图在亲卫带领下进了正堂,洪图快步走到梅去丰近前行礼:“末将见过将军!”
“今日拼杀一天,忙前忙后,怎么不在家中好好歇息?”
“张业老先生寻死觅活,吵嚷着要见将军。”
不久,张业被引至正堂落座,奉茶之后,张业开门见山说:“将军,何心再造杀孽?自从正月二十以来,可知已有多少人命丧将军之手?”
洪图将脸扭往一边,只能梅云丰说:“张老,你认为这是我大炎的错吗?”
“梅将军,难道不是吗?现下石岭镇,月马镇的大小浪关和月关镇的四溏关悉数在你梅将军手中,百姓之中的青壮十之五六被你抽调来收集运送守城物资,地亩耕种诸事延误,来年何以为继?四十六日当中,有多少人因将军要升迁高位而丧命,将军可知毁了多少家庭?又有多少人将悲苦一生!”
梅云丰强压心中怒火说:“张老先生,查晃袭杀我军运粮队于稗子沟,我运粮队四百余人丧命,依张老之意,就是应当之举?”
“你们已然将查晃所率六百余人悉数斩杀,难道还不够!”
“那依张老所言,便是我大炎只有任人欺压进犯之命?”
“老夫所说,梅将军心知肚明!何必搪塞于老夫!”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以牙还牙,张老先生不会不明白吧?有胆率军犯边杀我运粮队,我大炎取这七关之地给予百鼎教训,有何不可?若依张老先生之意,查晃被我军斩杀即可事了,那率兵进犯之罪不能承担了吗?”
见张业不答,梅云丰接着说:“张老,以往七关之地什么样子,你老不会不知,自我大炎边军进驻以来,官衙复开之后,一应民生诸务是不是比百鼎好了许多?百姓的日子过得有盼头,有希望不好吗?还是老先生也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人?”
“你!你不可理喻!罔顾苍生性命!”
“天下有德者居之!任张老先生舌灿生莲,本将只知捍卫我大炎每一寸土地不失,护卫我大炎每一个百姓不受欺凌!何错之有!本将之前说过,若是张老先生不愿与本将这等军伍粗人共处一地,明日便可出城而去!本将绝不阻拦!”
“你!何为仁治?可知?”
“本将心中仁治,张老先生不会理解。张老先生日后无事,不要再来见本将。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