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落尘又放出神识,游荡在镇南城的街头巷尾。
他想起了那个白天见过的世贤,好奇之下又来到那个街道上。
远远的,他看到白天世贤待的那个位置后面的屋檐下有一床被子,看起来有个人蜷缩在被子下面过夜。
虽然看起来凄惨,但四周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落尘一看果然是世贤,被子旁边横着一根扫帚,显然这里的环境是他在清理。
这样的人,宁愿自己遭罪也坚守自己的心愿,不管他的初衷是对是错总是带着点悲壮的感动。
想到这里,落尘打算明天给他个机会,要是他可以大用,那么就随了他的愿。
人烟渐稀,巡察完镇南城的落尘就要收回神识。只是奇怪的是当他要回到睡房的时候,在一楼挑灯算账的掌柜却突然向外张望了出来。
虽然他很快又低头继续,但那一眼刚好面向落尘神识回来的半路,像是正和他的目光交汇在一起。
醒来的落尘不安地想起刚才的意外,神识的回归犹如闪电般迅速,他怎么就像感知到了我的回来?
可是,他只是凡间谋生的人,怎么能发现自己?
落尘自嘲地摇头,或许那只是巧合吧。
这想法并没有什么问题,神识的游离要是想被发现,那对方也要探出神识来才行。
也就是说两个神识在空间中相遇才能知道对方的存在,要是掌柜也是修行者,刚好又把神识放出来,那落尘也应该是能感知到的。
哪怕对方是治气修行者也要遵守这个规则。
要是对方比治气还强…,不可能,落尘很快否定了这种可能。一个沉溺于市井的贪财人怎么会有那种修为?
要知道比治气更上一层楼的就是斩尸境,落尘一生也就遇见过钓翁一个而已。
那样的境界令人心驰神往,哪怕在修行界也是传说般的存在,怎么可能随便遇得到?
落尘又苦笑了起来,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对一个掌柜疑神疑鬼的。
很快他就放心大胆地沉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落尘一下楼掌柜就迎了上来,
“公子睡得可好?今天吃什么呢?”
“你觉得好吃的就端上来吧。”
能奇思妙想出盛世宴的人,落尘对掌柜的美食品味很有信心。
只是落尘在这人面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哦,这人从来就是问吃问喝,其它的事一概不打听。
按说酒楼客栈的人总喜欢听一些无关紧要的信息,比如来自哪里,来这里做什么等等,可是这掌柜似乎没有问过这种话。
不过今天他有事要出门,没工夫琢磨掌柜的性格。
吃完饭过后,落尘又来到世贤的摊位上。这里的百姓依旧对他敬而远之,似乎和他沾染点关系就会惹祸上身。
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这是和掌印公子有矛盾的人,谁愿意得罪这么个瘟神?要是那公子因为接近世贤注意到自己,作为百姓只需要对方冷哼一声可能就面临生存困境。
世贤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哪怕他想谋生都没人敢收他。
落尘走近世贤引来路人的好奇,但他们也只是偷偷瞥了一眼,不敢过多的驻足围观。
从人们的反应来看这个掌印的确有点问题,已经到了人人畏惧的地步了。作为地方的长官,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哪怕这可能只是掌印公子擅自行为,可作为父亲没有教导好儿子,也是失职。
他们不是寻常人家,作为掌印必须要管束好他的家人,不然他们的破坏力可太大了。
世贤见落尘折而又返,心里窃喜。因为他知道胆敢无视掌印淫威的人必定不会是一般人。
“公子,你这是落东西在这里吗?怎么今天才来?”世贤难得地来了句玩笑。
落尘看了看四周,本想坐下来却发现并没有多余的座位。
“你叫世贤?你有什么需要帮助吗?”
世贤的眼中表露出一闪而逝的光芒,
“当真?”他已经坐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见落尘点头后激动地说,
“公子可否助我去武侯城?”
“怎么助你?”落尘问。
“你只要护送我去武侯城就可以。”
这个要求说起来简单,但武侯城离这里何止一万里,又有谁能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求助就答应的。
世贤也意识到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些,又改口说,
“或者,你给我些银两,我独自去也行。”
“那你要告诉我为什么非要去武侯城。”
世贤愤恨不已,咬牙切齿地说,
“这镇南城就要不是长阳的了,百姓只知掌印,却不知长阳,更不知朝廷。这是窃国,这掌印有不臣之心呐。我要御前上奏,告诉当今皇后尽快铲除掌印这个毒瘤。”
对于凡人来说,从镇南城只身去一趟武侯城,和去鬼门关没有什么区别。
路上少不了豺狼虎豹,就算侥幸能躲过这些危险。在这么漫长的路途上,也难免会碰上其它的凶险。要是不小心受伤,基本就九死一生了。
听明白了世贤的诉求,虽然看起来有点愚蠢,但他的赤胆忠心是很明显的。
落尘有些动容,又问,
“你为何对长阳这么忠心?你看这些百姓也没像你一样。”
世贤流露出看弱智的眼神,但碍于如今的处境很快收敛起来,
“何来忠心?我关心的是这天下的安宁。要是镇南哪天真的割据了,那长阳肯定会派兵来打。到时候又是生灵涂炭,苦的还不是这些漠不关心的人。”
世贤的目光看着来往的行人,那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妻儿老小。
他们明明对他不闻不问,甚至冷漠地避让他无视他,可世贤却为了他们忧心,而且不惜得罪掌印。
这样的思想境界多少让落尘有点理解不了,他发现自己想的浅薄了些。
他忠的哪里是长阳,他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虑。
大无畏的思想不是谁都有,也不是谁都理解。即便那样的人看起来有点可笑,但静下心细细一想,那只不过是为自己丑陋的自私辩护罢了。
“或许你不用去武侯城。”落尘又说。
“这话什么意思?”
世贤脸色变得有点难看,心想这人莫不是掌印派来试探自己的。
“可能武侯城已经知道了这里的情况。”
既然落尘看到了也听到了,那么就等于武侯城知道了这里的情况。
这其中的关系还不好和世贤说。落尘的话对世贤来说就是晴天霹雳,他呆滞地看着落尘半天不语,
“难道,这里真的是鬼差的地界?”
又是鬼差?!
落尘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一个名称居然能带来这么大的能量。
想来这掌印没少借着自己的名义在胡作非为。
不管怎么说,眼下武侯城是没必要去了。至于那个掌印,迟早是要收拾的。只是目前落尘还没有决定让谁去接替他,所以才暂时没有动他。
落尘看了看若有所思的世贤,他,或许也可以吧。
“走吧,我给你找个住所。”
世贤心里惊讶,因为他以为没人会知道自己露宿街头,更没想到眼前这个神秘的人早已经盯上了自己。
但从落尘的言行来看,对方好像并没有要加害自己的迹象。
他决定要抓住这次机会,哪怕对落尘的底细一无所知,但在世贤看来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来到客栈,掌柜一如既往地上前迎接,他像是早就料到,
“公子,是否要另安排一间房?”
世贤直接被无视,他尴尬地起手行礼说,
“在下世贤,”
“客官叫我掌柜就行。”被打断的掌柜也不生气,礼貌地回了一句。
落尘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这里也有几天了,这掌柜也算是见过不少次,可是对方似乎有意在隐藏自己的姓名。
他的背后难道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不过哪怕他真的是来这里隐居闲赋,对于落尘来说也没有什么吸引力。
凡尘中再显赫的威名再传奇的人生对于修行者来说不过是一场炫目的烟花。
“以后他吃住就在这里。”
还没等掌柜问具体情况,落尘就掏出一锭十两的黄金放在手心递了过去。
话到嘴边的疑问被掌柜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么大的黄金,整个镇南城都很难找到。掌柜的眼中冒着绿光,差点就把眼珠子掉到那金子上面,
“世贤大哥,只要我这小店还在,您就可以在这里放心地住个天荒地老。”
这时候世贤没有心思和掌柜客套,他震惊的是落尘一出手就这么大的手笔。按照镇南城的物价,落尘的这锭金子真的可以在这里住一辈子。
果然不一般,世贤不动声色地重新打量着落尘,发现对方虽然看起来年轻,但却隐隐给人历经沧桑之后淡然面对一切的稳重感。
而且,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这么阔绰,这样的手笔哪怕是富甲一方的巨贾也会心有不舍。
可是从落尘的举动中,他似乎像是在街头买个馒头那么随意。
此时世贤的好奇心彻底被落尘激发,他无法想象这个人会有多少家财才能这样挥霍无度。
对于一介凡人,哪怕世贤自以为心有沟壑,可他毕竟见过的太少。他不是没有见识,只是他的经历限制了他的认知。
以落尘和目后府的关系,这样的金子如果他想要就和捡水边的石子没两样。
久居修行界的落尘这时候其实已经对金钱没有什么感觉。他知道手中金银的购买力,但富和贫这样的概念已经不能用金钱来反馈给他了。
修行者的世界可没有人炫耀金钱,他们引以为傲的永远是修为。也只有别人望尘莫及的修为才有可能在人群中高人一等。
这天夜里,月色像个巨大的萤火虫发出幽蓝的光泽。
人们停下脚步抬头观望,这样的月亮不知何时才会出现一次,所以每当月临人们都会静静地享受夜色。
月光温润如玉,高悬于天顶。当人们静静地看着它,似乎就能治愈身上的疲惫和内心的焦躁。
镇南城外,三个衣衫褴褛的人几乎喜极而泣,
“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兄弟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三个人拥抱在一处,就像劫后余生的人在庆祝活着。
这些人同样跋涉而来。整个修行界似乎已经明白无忧大帝派出了治气修行者清理出逃的御气修行者们。
因此那些本可以御风飞行的修行者全部隐秘在地面,期望能躲过这次追杀。
月色正浓,凡人的聚集地就在眼前,三个人兴奋之余遁入洁白的夜空中,争先恐后地到达镇南城上空。
圆月中出现了三个阴影,正是城外那三个修行者。他们见城中的人也仰望着自己,心中一愣。
似乎时间停顿了几秒,人们被这景象冲击得失了神。
正在房间打坐修养的落尘突然睁开了眼,月光从墙板的缝隙里透进来,像排列的长矛落在房中。
修行者?落尘起身,凝神观察天上的三个人。
“嗯?有人!”没想到天上的人也在仔细地搜寻镇南城的情况,和落尘的神识对望了一眼。
那人惊讶地脱口而出,其它两人也默契地望了过来。
几乎同时,他们将所有的手段凝聚在一起,一把金色的剑在夜空中莹莹发亮,然后快速瞄准落尘所在的位置飞了下来。
“好果断!”落尘的声音在房间里传来,但他已经使用空间诀出现在天上。
三个人排成一列在半空中观望,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感觉一把无比锋利的剑穿过了自己的身体。
用完一剑,落尘又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空中。
从地面看,空中似乎在转瞬间出现了一团雾气,然后又诡异地消失在那里。
没有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色的长剑消散,就像纷飞的火星子没入夜空中,转眼就消失了踪迹。
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是修行者,是修行者。”
“他们,他们好像被…。”
又一阵惊呼响起,三个修行者齐刷刷地坠向地面,然后变成了六个。
这夜,注定不眠。
人们举向圆月的目光转移到了那三个修行者身上。他们聚集在各个街头巷尾,认真地讨论着眼前发生的事。
旧皇宫的城墙高大森冷,这里似乎和外界的热闹完全隔绝,安静得能听清楚脚步的回声。
一个全副武装的人脚步匆匆地走在宫中的中轴线上,如鳞片一般的盔甲在他的步调中发出厚重又密集的唰唰声。
宫墙挡住了外面的热闹,可也挡不住天上的月光,铠甲人的影子在月光下默默地跟随着主人,显得空旷幽远。
军人在一个偏殿前停下,在他身前是几十个严阵以待的禁军,他们以那个偏殿为中心,形成拱卫的阵形。
“去,快通报掌印。”
守卫不敢怠慢,沉默地行礼退去。
不多久掌印穿着单薄的睡衣走了出来,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心里如何想。只是从他的衣着可以看出他对求见之人的重视。
“什么事,灵将军。”
掌印没有半句客套就直奔主题,看起来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城内出现三个修行者,现在被人杀害了,不知是谁做的。”
“看来,前些日子朝廷的消息是真的。”
掌印的眼中变得深邃,似乎在梳理其中的某些关键点。
片刻之后,他突然像是醒悟,
“快弄清楚是谁在下手,还有,最近不要做任何事,保持绝对的安静,我感觉这事和长阳有关系。”
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落尘隐在黑暗中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明白。
“灵将军,你要知道军人是不允许和文官勾结的。”落尘毫无感情地自言,仿佛在给某个压赴刑场的死刑犯做最后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