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得有些漫长。
萧逾白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慌了神,不知为何他又梦到了那一夜....顾思绅带着军中千军万马前来逼自己退位,想来那日的火光,已过去好久了。
说难听了,他就是亡国奴,如今顾思绅不计前嫌地给他安置之所,就让一切都归零吧,若是可以从头再来,那该多好。
萧逾白下意识地看向书桌处,那里却已经没了人。
有些失落地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可撑手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枕边留了些余温。
一愣,抬手细细摸去,沿着枕头至被褥往下,大概能摸出那人的身形来,缠裹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能看得出床铺上的凌乱痕迹,只是稍加一想便可知……顾思绅竟然是抱着他睡了一个下午。
腿内侧还有些发酸!!!这个禽兽!
萧逾白摸了摸自已额头,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烧了。
“九儒。”
他哑声唤道,又咳了几声,外头有了些动静。
不见九儒,进来的是一个端药的小宫女。
“殿下,”再进来的是个小黄门,对他行了行礼,“九儒在月圆殿那边守着呢,尚苑局的人在修缮,过去看着呢,还嘱咐奴才照料侯爷。”
修缮?
萧逾白迟疑会儿,微微颔首。
“陛下刚走没一会儿,去了御书房,殿下可要差人禀一声,说您已经醒了?”
“不用,”他摇摇头,唇色还有几分苍白,“回吧。”
小太监见此将端着的药递过来,那碗药黑漆漆的,像是热过了好几次,碗壁内侧有几圈黑痕,散发着浓重药味。
萧逾白看了会儿,又往外一推。
“能...不吃吗?”
他别说这种难闻的,姜汤他都觉有些难以下咽,更别说这汤药了。
“殿下,您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
萧逾白倒是垂眸一笑,想这身子彻底坏了也罢,左右还清了,自己也没了孽,免了心中万种思绪。
可想着,又看到了桌案上如小山一般的奏折,哪里的人批阅奏折的模样还真的好看。
罢了....
跟自己的身体又置什么气。
他接过药来一饮而尽,苦味顺着舌根蔓延开去,伸手任那小太监伺候他穿衣,头还在沉沉发着痛。
说起来按顾思绅的性子,既然留下来了,怎么样也是会留到他醒来的,如今去了御书房,大抵是又出了什么不得不去的事了。
“陛下去御书房有什么要事知道吗?”
“听闻是因为殿下您呢……”小太监小心翼翼道,“今早几个大臣在御书房遭陛下训斥,出来时见您过来,寻人打听才知道是陛下下旨让您住在宫中。”
“嗯?”萧逾白抬起眼。
“现下几个老臣都过来了,闹得厉害"
萧逾白瞑目轻叹,他之前就劝过,自古君王断袖,史官笔下无好话,但顾思绅是个敞亮的人,不想要躲躲藏藏,将他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又如何能不被诟病。
这祸惹的,他也有一份在其中。
已经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但是连午膳都没用过。
贴了贴额头,任宫婢为他围上了大氅,还是自己之前在大殿穿的那件,看来顾思绅将这件烈红的披衣送他了。
准备回长英殿,御书房的事说到底他还是站在大臣这边,他本就是个固守的人,自己在位时——
唯唯诺诺,就是怕终有一日会伤了他,才纳了妃权衡官职,找了替死鬼掩盖过去的一切,不敢偏袒....怕终究害了他。
但再向前,不过都是自己的孽。
以二人现在这般关系....他们二人之间也好,世人眼中的关系也罢,都不能牵绊在一起的,如果那些大人能说动顾思绅放他出宫,解了顾思绅的日夜烦忧,也是好事一桩。
他虽想见着顾思绅,自己也不怕什么,却不想他背负千古骂名。
几个小黄门跟在他身后,远远从御书房那头路过,萧逾白就看见前边跪了一帮人,
最前头的几个大臣正在那,对着紧闭的殿门吹胡子瞪眼。
“什么沐恩君……亡国奴领了这封号,都该一头撞死在柱前,多下贱。”
“知道前朝的事儿吗,早前便听闻那酒鬼妃子诞下的皇子就是个祸星!导致大萧国运百年不会好!”
“切,就现在这个余孽,谁知道是大萧的谁?他若真有身为大萧皇子的几分血性,就该自请入牢里!”
“我猜——八成就是那个亡国皇帝萧逾白!前朝的大臣王穆被关进大佬逼疯了,在大牢自尽之前说是当今陛下还是将军的时候,与那萧逾白不清不楚——二人莫不是如此,依着咱们陛下的脾气,怎么可能留下啊!”
“可这自古二龙不相见啊!绝对不可能的。”
萧逾白听着这些话,脚步一顿,身后跟着的人都小心翼翼看他面色。
这声音自然也能传到御书房内,萧逾白呼吸不自觉的紧促起来,他垂手看自己的指尖,发现在微微的发颤。
沉默半饷,牢牢握住自己手腕,摁了下去,仿若无事般地就要接着往前走去,与此同时,御书房的门也应声打开。
“都在聊些什么?”萧逾白隔着外围的宫墙,透过宫墙的雕花镂空处,听着顾思绅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来让寡人也来听听。”
他一下停住脚步,扭过头看去。
“陛下!”几个大臣急急跪了上去,有的甚至还要来抓他的脚。
顾思绅嫌弃地踢了踢,一下收回脚来,淡漠地靠上了门框。
“陛下,承沐恩君不可留啊!若留余孽,他日反生复国野心……”
“还请陛下三思!”
“复国野心?”
顾思绅扫视一圈,毫无意外地发现了躲在宫墙边的那道身影,眸光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前大萧的皇室,朕就留下这一个让朕问话的,其他的....要不都给他阉了,直接点,杀了叶城,可好?到那时候,他怎么会有野心,众卿家不必担心。”
“这--”
几位大臣一下怔愣,无一不被顾思绅这番言论吓到,古往今来还未曾
有哪个帝王在灭国之后,下令将皇室子弟赶尽杀绝一个不留的,若是如此这真的是开了杀戒会遭天谴的。
“陛下,这恐怕太过残暴啊。”
“从未有此先例……”
“那寡人便开这个先例!是诸位逼上了高位,又如何算得残暴?”
顾思绅看向宫墙外的萧逾白,笑意逐渐肆意起来,“朕将大萧收入手中,不过为的就是一个小小的沐恩君!”
宫墙外,萧逾白眼皮一跳。他忽想起了从前....
顾思绅与自己缠绵时候的那句话“真想带兵谋反,抢了大萧的王,将他锁在床上,哪儿也不准去”
回过神来,萧逾白喉间一动,之前的场景好似就在眼前一般,成了真,他就真的带兵谋反。抢了大萧的王....
顿时的闪过一阵耳鸣,才听到周围顾思绅的声音。
“朕既付了代价,沐恩君,自然要留在宫中伴驾左右,众卿家便当他是圈禁在此间,左右……他也出不去。”
他的嗓音懒散随心,明明相隔十数丈,顾思绅的言语却明明白白地递了出来,如同看不见的锁链缠锁来,一下子叫萧逾白透不过气。
他心脏猛烈跳动着,真是觉得心口有些发疼,轻蹙了眉头,他自己知道顾思绅从未原谅过他所作的一切,只是这股怒火,顾思绅不会对着他来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