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朝堂上有动静也好,天象异动也好,他都知道,他也知道,近来顾思绅去军营的次数紧了。
宫中护卫的一次次的换防,他都知道,但他想沉迷在梦中,他不想戳破,可没想到这一切回来地这样的快,梦终究是醒了。
身后的人一步步胁迫着他,迈向外头,养心殿的大门开了,一身衣服都未曾好好搭在身上,衣衫不整的,被这个挟持了出来。
眼前的都是自己的子民,都是自己的大军....
底下的人拼死抗争着,抗争之间看到了九龙阶上的人,看到的是他们的君主,可他不在光华,甚至——满身的红痕都暴露无遗。
身后的人紧贴他的后背,一只手环着他的腰,可刀尖仍冰凉的抵着腰际,顾思绅在他的耳边低声喃喃着“当年陛下围了大冀皇城,就是如此场景.....毫无征兆啊。”
萧逾白知道,自己是活该的,他不后悔,他不言不语,这时候自己说什么都不对的。
从那一次自己将他提拔在了大将军的位子,将兵权全部交在他手上,就已经能想到的。
“陛下叫人撤下,可避免人祸,若是陛下不肯——大可看看,是我这百万大军赶来的快,还是陛下的护卫军赶来的快。”
这样的场面萧逾白虽说不是淡然,但也算是冷静,他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天下在他手中....定也是好的,这一切是自己的放纵,不过就是朝代的更替,只要天下太平,他无所求了。
萧逾白嘴角浅笑,但身上那股子气概是褪不去的,九龙阶上的一句“退下!”
就叫台下的慕寒怔住,叫护卫军顿住了动作。
将军帅兵,兵符在手,自是无敌的,可自己是将天下亲手奉上的。
奈何台下的慕寒目光凌冽再怎样的怒吼“陛下!”
台上人的命令不会变了。
“朕叫你们退下。”
萧逾白闭上眼,倒是想直接撞上身后的利刃,可自己退上一步,那人就会收回刀柄。他终是对自己是心软的。
萧逾白知道一切,但他还是想问,“你若是要...可以给,你为何要兵变,你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凶险吗?”
“凶险?陛下——不是最擅长利用人心吗?此番...栽了,不乐意了?”这句话问的......
萧逾白自然是不乐意的,可他不反抗。
“陛下也可体会到了感情有时候是控制不住的....”
自然,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对一个人的感情,无法控制。
“那群官员说——想要立得住,要先将余孽消除,陛下还记得当年的穆江碧吗?”
穆江碧死了,活下来的是顾思绅。
“那朕也与你说一声,要想立住位子,确实要铲除后患。”
“好啊那朕便让陛下去一个地方,也去尝尝,当年我的滋味。”
自己不恨他,没资格恨他,自己也曾是如此。怎敢去怨恨他。
*
是这一年,大萧国号未变。
说自己是养狼为患,说自己是活该,萧逾白只觉得,是自己该他的,还清了,死也无憾。
世人皆是说啊,“前主每日与权臣,颠鸾倒凤,好男风!这才将大好的基业毁于一旦”一代明君此时竟成了昏君。
这件事情过去的不算快,但也已经三月份了,今年大萧的三月不同往昔,带着冷意,带着一些不尽人意的意味。
往年的二月就已经暖了,今年....却冷了。
城门封锁着,门口两侧的官兵把守。
好似怕一些人跑出去似的。
他们能看到的是城门之中,车轱辘吱呀吱呀的转折,马蹄踢踢踏踏,这声音在街头十分的突兀。
他们看到的是一亮囚车被包的严严实实,周围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说那人是前朝的亡国之徒。
周围议论纷纷的百姓虽说不知道这里头的人是谁,可如今大萧被易主,这样严加看守的人,定然是皇家的高位,昔日光华沦为了阶下囚,倒是叫人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
透着囚车外面黑蒙蒙的布,当着看到了里头的人,他一身囚衣蜷缩一团。
光华的长发垂着,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的楚身材修长,囚衣上染着斑驳的泥点,在二月的天儿,确实是单薄了,以至于风吹过来,衣衫飘动,他只能圈着身子,指尖颤动。
囚车里灰蒙蒙的,在他身侧的是一件红色的披风,可他并不往自己的身上披着。
望着外头的一切,他笑的就像是濒死的猫。
“大人,上头交代了,好生待他。咱们用囚车押着他,合适吗?”随行的兵将有些担忧。
那百夫长在车的一侧蔑视的看着车中的人,“管他是谁,只要是被吩咐到了这掌禁司的地牢,他就是畜生!”
听罢,里头的人笑了笑,轻笑一声,笑出了声。
当时自己迫于新朝铲除余孽的压力....他也与顾思绅一样,交代了的,好生待他,便将顾思绅关在这里。
当时顾思绅定是也受了这样的辱,顾思绅身上多下来的疤,自己竟以为——只是征战的疤痕。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将他扔在这里,扔了三个月,后来将他关在了思故苑,他性情大变,自己竟还觉....他无理取闹,与自己添了麻烦。
回过神来....
外头的百夫长一鞭子就抽在了车上,在乌黑的布子上留下了一道白印儿,里头的人惊的缩着身子,可面容恍惚之间又变得淡如水。
“笑什么!进了里头,你可就笑不出来了!”
是,不光是到了里头,他现在也笑不出来,方才的那一声笑意里头,除了开心什么都有了。
萧逾白终于被送到了暗无天日的地方,身下冰冷的地面,身侧尽是潮湿的水汽,还有阵阵哀嚎。
身上一身囚衣原本是干净,可不过几日就已经血肉模糊。
这样的苦楚他不知道到底要多久。
*
被折磨的筋疲力尽,不知自己被拖进了牢笼多少次了,每次都已经是昏昏欲睡,瘫在地上,身侧的呻吟自己是熟悉的,都是关押在这里的囚犯的哀嚎。
不过安静片刻“钉钉朗朗”的开锁声响了起来,他知道,这又不知要如何折磨自己了。
有些刺眼额光,并着喧嚣的人声,渐渐地进入了他的耳。
“你装什么死!”
身侧的人好似是踢了自己一脚。
才将他唤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朦胧的知道,上一次睡着,还是在刑房里头,他是被人从牢笼拖出来的,摔在了地上,士卒们围着他,一脚脚提在他的身上,甚至是最后几脚死死的踢在了肚子上。直接昏睡了过去,以至于自己什么时候被拖回来的,他都不知道。
现在胃里难受,出了酸水,什么都吐不出来,脑袋昏沉的,太阳穴感受到声音震动都觉得像是钉子钉穿了一般。
萧逾白此时缓缓抬起了头,沙哑着嗓子,张开毫无知觉的唇“水....”
就这一个字,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老子给你撒泡尿!你喝不喝!”
那狱长哈哈大笑着,周围的几个小卒跟着也笑起来。
萧逾白收回了手,能察觉到周围的人打量自己的眼光。
自己是前朝余孽,自然是不受待见,他在等,在等这新朝的风波过去,他知道,顾思绅终究是跟他一样,会接自己回去的。
可此时看着狱中零散的光亮点点入眼,好像自己撑不到那一天。
胃里翻腾着让他缩成一团,明明缺了水可身上的冷汗一直冒个不停。
他只觉得自己此时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