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间以男为尊,女子多是男子的附庸。如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大多被要求从一而终。
这本就是不公平的。
这些年来,为了除魔,燕扶玉几乎走遍了大胤,看过无数人生百态。因着她复杂的身份,所以她不由去注意男女之间的差别。
在大胤,或者说是整个世界,无论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还是世家千金、皇族公主,似乎都逃不出这份桎梏。
女主内男主外。男子读书识字,是为了建功立业,女子却只是用来陶冶情操,似乎无人指望一个女子能做出什么成就,能为家国带来什么贡献。
——普通人家的姑娘,她们对家里的贡献,是在嫁出去后换来一份彩礼;皇亲贵族家的千金,她们唯一的作用,似乎也只是用来为家族联姻。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尤其是对女孩。
燕扶玉看得越多,走得越多,便越能体会到这一份不公。便是身为入了修炼的女灵师,也难以跳出这份不公。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为家族联姻,为丈夫生儿育女,这就是属于女子的一生。
若她从始至终都只是燕侯府的一个千金小姐,那她面对这样的人生,或许就不会觉得失望。
可偏偏,她不是。
从一开始,她就不仅仅是燕侯府的小姐,而是以燕侯府继承人的身份活着。少不更事时,她曾因此怨过委屈过,待到她长大懂事后,偶尔也会觉得累,但从未后悔,也从未想过放弃。
见过了万水千山、天地之大,她还能回到一宅之地吗?
在燕长乐出现之前,燕扶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出现之后,她有过预感,但也未曾深想。
她告诉自己眼前最重要最紧急的事是杀了那只魔,改变结局,但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因为她不敢深想,只是害怕答案不是她想要的。
如今,事实证明她所想是对的。
她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父母放弃她,选择其他人,更无法接受重新做回一个“温婉乖顺”的女子,最后从父母之命嫁给一个人做妻子,然后生儿育女,为丈夫打理后宅,这样过完她的一生。
她接受不了,也做不到。
“既如此,为什么十八年前您与父亲要做那样的选择?”她忍了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开了口。
燕扶玉以为自己不会怨,可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她没有自己想得那般大方洒脱,她很在意,在意自己在父母心中的地位。
女儿永远比不上儿子吗?
而她,到底是父母的女儿,还是一个终有一日会被放弃的工具?在燕长乐回来之前,燕扶玉听父母说得最多的是,要好好努力,振兴侯府,绝不能给侯府丢脸。要谨慎小心,保守自己的秘密,不能让人发现她是个女子。
侯府世子乃是女扮男装,这是欺君之罪,若是曝出来,即便陛下开恩,燕侯府也难以全身而退。
如今燕侯夫人说得好,他们会为她做好安排,那是什么安排?
十八年前,她成了燕侯府嫡长子燕扶玉,那么到死都只能是燕扶玉。她做不成燕侯府大小姐燕如意的。
所以若要保全侯府,把世子之位给燕长乐,那只有一个办法。
——燕扶玉,死。
她死了,一切的困难就都解决了。侯府有了真正的男世子,父母得偿所愿,欺君之罪不在。
而燕侯夫人说得安排,燕扶玉也能想到,无非是给她金银财宝、保她一生富贵,或许他们因为愧疚,还会再让她更名换姓,然后收她为义女,为她择一门婚事,准备一份嫁妆。
这便是他们父母对她的补偿。
许是没想到燕扶玉会这般问,燕侯夫人当即愣了一下,脸色微变。
“当年事态紧急,为了保全侯府,我与你爹不得不那样做。玉儿,你这是……”她想问女儿,你这是在怨我们吗?你难道不能理解我们的苦衷吗?
然而当对上燕扶玉那双清澈的眸子时,燕侯夫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竟是很难再说下去。
有些话其实不需要说得太直白,因为很多事,大家都明白。
十八年前,究其根本,燕侯府也是受害者。燕侯夫妇的孩子是为了皇室而牺牲的,算起来是一大功。
只要皇上不昏庸,只要太子不是狭隘之辈,必会牢记这份功劳。
燕侯府因此事,自可享百年富贵荣华。
历史上不是没有女子继承家业的事,以燕侯府的功劳,只要燕侯开口,想要女儿承爵,哪怕艰难,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今圣上乃明君,太子萧桓亦是仁厚之君,以他们的性子,很有可能为燕侯府破例。
燕侯在朝几十年,必然能想到这一点。但最终,他们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冒着欺君之罪,让女儿假扮成男子,做这燕侯府的世子。
为什么?
燕侯夫妇不是不疼她,他们对她也有疼爱,但这份疼爱太有限了,比不过侯府的荣光,更比不过自己的脸面。
当然也比不过对儿子的期待。
屋子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母女俩人一时都有些沉默。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桌上的朝食都冷了,燕侯夫人才再次开口道:“是爹娘对不起你,但是玉儿,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也不可能一辈子女扮男装,你难道不嫁人了吗?这些年来,娘心里也很不好受……我知道是我们耽误了你……”
她眼眶绯红,看上去似乎很伤心难过,眼里也是有心疼愧疚的。
“不嫁了。”
燕扶玉别开了目光,不愿再看,只面无表情的回道。
“玉儿……”
“母亲,世子之位是你们给我的,你们大可拿去,我不要。”不等燕侯夫人继续说,燕扶玉继续道,“十八年前,是您与父亲替我做的决定,那时我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婴儿,做不了主。但如今,我早已长大成人,母亲,请让我自己做一回决定吧。”
“我早已无法再做一个闺阁女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