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
沉默蔓延开来，萧桓脸上的笑不知何时已然散去，看向燕扶玉的目光带着许多不赞同，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甚至还带着一丝埋怨。
他在埋怨她不识大体，伤了人连句道歉也不说，还是埋怨她伤害了燕长乐？
“当日是我把你错认成了魔物，长乐，抱歉。”不等萧桓说完，燕扶玉终于开了口。她走到燕长乐面前，面色沉凝，一字一顿地道，“再也不会有下次了。你能……原谅我吗？”
下一次，她定会一击毙命，绝不会留下后患。
“既是误会，我怎会怪哥哥？你也是为了除魔卫道。”燕长乐清秀的脸上扬起了一抹脆弱却动人的笑意，微红着脸道，“我就知道哥哥不是故意伤害我的，哥哥是吗？”
他看上去真是一片温软，没有半分魔物的阴冷狠戾。若不是燕扶玉之前当真从他身上察觉到了魔气，怕是也不忍心凶他伤他。
有那么一瞬间，燕扶玉竟然心想，若他真是她的弟弟便好了。
可只一瞬，她便反应了过来。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她的弟弟，而是一只迷惑人心的魔物！她绝不能有丝毫放松，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听到燕扶玉终于道了歉，萧桓终于松了口气，含笑道，“一点小误会，如今说开了便好。阿玉，你被关灵牢的几日，长乐不知多担心你。”
“长乐……倒是不想不过几日，你们的关系竟已变得这般好。”燕扶玉强压下纷乱的思绪，保持冷静，似是随意的问道，“殿下很喜欢长乐吗？”
她必须知道萧桓此时对燕长乐的感情深浅。
想不到只短短几日，这只幻魔竟已做到了如此地步。若是如此，那她必得加快速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萧桓乃是大胤储君，他的一举一动都事关国运，牵连着无数百姓的安危与生命，她绝不能任由他爱上一只魔。
闻言，萧桓愣了一下，随即眼里有了笑意，像是玩笑道：“阿玉这是在吃醋吗？”他笑看着她，似乎挺开心。
不等燕扶玉回答，他便自顾自回道：“长乐性格纯善温良，又善解人意，自然招人喜欢，我当然也喜欢他。”
听到这话，燕长乐脸上飘起了一抹红意，似有些羞赧道：“殿下过誉了，我……我哪有这般好，根本不及哥哥半分。”
说到这，他像是忽然反应了过来，忙道：“哥哥身上还有伤，应早点回去休息才是。殿下，我们快带哥哥回去吧，爹娘也在家里等着哥哥归家。”
“长乐说得对，阿玉，跟我们回去吧。”萧桓也反应了过来。
因着燕扶玉自来强韧，哪怕受了这般重的伤，也从未叫过一声痛，他竟只顾着与她亲近，倒是忽略了这点。
燕扶玉身上确实很痛。
她现在还能站着，全凭一口气在硬撑。闻言，便也点了点头。
“哥哥，我扶着你走吧？”
说话间，燕长乐已经主动走到了燕扶玉身边，伸手便要去扶她。燕扶玉虽明白不能着急，但不能与魔物近身的念头早已刻进了她的心里，所以不及多想，她本能地挥开了燕长乐的手。
只听啪的一声。
清脆的声响瞬间响起，燕长乐白皙的手背上霎时红了一片，看上去颇为骇人。
“啊……”
燕长乐轻声痛呼了一声，不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止住了痛呼，忙道，“哥哥，你别生气，我、我不靠近你便是。”
“阿玉，你在做什么？！”
看着燕长乐手上的红印，萧桓当即皱紧了眉，语带责备，“长乐只是想扶着你而已，你若是不喜直说便是，何必动手？你知道的，他身子弱，根本受不住。”
“殿下不要生气，不关哥哥的事，是我自作主张，才惹了哥哥生气的。”见萧桓发怒，燕长乐忙道，“你不要因为这点小事与哥哥吵架，哥哥也是无意的。”
“这还是小事？”
萧桓抓住燕长乐的手，只见被燕扶玉打着的手背不但发红发紫，竟肿了起来，一看便知这一下着实不轻，“你的手都成这样了，还是无意的？”
说到此，萧桓看向燕扶玉，眼中终是忍不住带了一些失望，语气再没了方才的温和，一片冷凝，“阿玉，你怎得如此？我以为你方才说得是真的。”
燕扶玉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方才她没有想到燕长乐会忽然靠近她，所以下意识动了手，如此与她方才所说确实相悖。她伤了燕长乐，这是事实，她无法解释。
“殿下……”
“不用说了，孤带你回去上药。”说着，萧桓没再看燕扶玉一眼，冷着脸带着燕长乐便快速走了。
“殿下，我真的没事的，只是点小伤而已，这些年我都习惯了……”燕长乐这般说着，可脸色却越来越白，身上竟是也越来越烫，哪里只是小伤？
闻言，萧桓心口发闷。
燕长乐本是燕侯嫡子，该有享不尽的荣华，但当年为了救他，却被迫牺牲，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如今他好不容易活着回来，能够苦尽甘来，难道还要委曲求全吗？
他本该有个不一样的幸福人生，不该过得这般小心翼翼。
“你不需要习惯！”眼见着燕长乐身子一晃，萧桓忽而打横抱起了燕长乐，大步朝外走，沉声道，“你是孤的恩人，此后孤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说到此，他微顿片刻，才继续补充道：“孤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绝不会。”他没有指名点姓，可“任何人”三个字，已然说明了他的决心和认真。
掷地有声，仿若誓言。
身后，燕扶玉看着他疾步离去的身影，心上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不知为甚，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有点冷，喉间如有腥甜。
“少使，可需属下送您回侯府？”
这时，有灵师小心上前问道，目光再她惨白的面色上停顿了些许，不乏担忧，“你的伤势这般重，属下让人去传灵医……”
外人尚且能看出她的伤势，然而她最好的朋友似乎完全忘了这一点。
“不用了，本使这便回府。你去忙吧。”
燕扶玉眸色微暗，不等灵师再说，便径直朝外走了。
她走得不快，甚至称得上慢。没走一步，身上的痛便多一分。可身为卫道司少使，她绝不能在外面表现出虚弱的模样，更不能呼痛。
否则传出去，势必会影响威望。
卫道司里天阶灵师并不只她一人，比她修为深厚的也有，她尚未及弱冠，以如此年龄成为少使，本就已是师兄破格提拔。
燕扶玉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服她。
她必须成为下属们的榜样。
也绝不能让师兄因她被其他人非议。
这是当她成为卫道司少使得那一日，便必须担起的责任。她忍了忍，生生压下了那丝腥甜。
*
燕侯府中依然很热闹。
门外不知何时挂起了红绸和红灯笼，像是有喜事要庆祝。下人们忙忙碌碌的，脸上都带着喜气。
燕扶玉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有人注意到了她。
“大公子，您回来了？”
众人怔了一下，似有些尴尬道，“为庆祝二公子回府，加之二公子生辰将至，所以侯爷和夫人吩咐我们快点布置，好为二公子庆生，是以才一时忽略了您，还请您……”
“继续忙吧，我自去便是。”
不等下人说完，燕扶玉已经自己走了进去。
从卫道司走回家里，她其实已经快到了极限。已经到了府中，她其实不应该如此强撑，可是不知为甚，燕扶玉不想示弱。
像是在与人憋着一股气一般。
府里比府外还要热闹，入目所及皆是一片喜庆。大家都在忙碌着，有人注意到了她，却也不过匆匆行了礼，便又去忙了。
明明置身在这热闹之中，燕扶玉却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孤寂。
她独自回了自己所居的云熙院，却发现云熙院竟是变了一个模样，与她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燕扶玉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
“大公子，您、您回来了？”
燕扶玉拉住一个路过的丫鬟问道。见是她，丫鬟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色颇为尴尬。
恰此时，院门打开，一对身着锦衣的中年夫妻笑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父亲，母亲。”
正是燕侯夫妇。燕扶玉下意识唤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燕侯夫妇这才顿住脚步朝她看过来，似乎才发现了她。见到她，两人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
“你可算是回来了！”
燕侯沉声道，脸色微沉，眉目间蕴着怒意，“你伤了长乐，还好意思回来？”
“侯爷，算了，想必阿玉也不是故意的。”燕侯夫人许氏拉了拉丈夫的袖子，边看向燕扶玉，轻叹道，“回来便好，阿玉，去向长乐道个歉吧。”
说到此，许氏还是忍不住说道：“阿玉，你明知长乐身子不好，缘何下那般重的手？方才灵医看过了，长乐的筋脉都有损。”
“母亲教训得是，是儿子错了。”燕扶玉抿了抿唇，“我会去向长乐道歉的。”
“你知错了便好。”
闻言，燕侯脸色也缓和了一些，“待长乐醒来，你即刻去道歉。”
“你父亲说得是，阿玉，长乐是你的弟弟。他因为我们受了太多苦，你是他的兄长，更应该好好照顾他。之前的误会，长乐已经与我们说了，往后再也不要如此了。你们是手足，应该守望相助才对。”
许氏也跟着道。
心口发闷，燕扶玉却没有力气再过多的解释。她也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无用。
如今，燕长乐刚被寻回来，父母对他心怀愧疚，怕是根本不会听她的任何解释。再加上魔物的迷惑，在他们心中，定已经认定了是她的不对。
燕扶玉明白。
“……父亲母亲说得对，我会照做的。”她只是觉得好累，好想睡，她只是想要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好好疗伤。
胡乱应了一声，燕扶玉便想要进云熙院。只是刚走到门口，便被燕侯夫妇挡住了。
“父亲母亲？”
她努力睁着眼睛，疑惑望向父母。
“你弟弟筋脉受损，云熙院里有最好的灵泉，可助他疗伤，便先让他住了。”燕侯沉声道，“你的东西已经搬到了辰月居，此后你便住那里吧。”
“辰月居也不错，阿玉，长乐身子不好，需要灵泉辅助，你先将就一段时间……”
燕侯夫妇还说了什么，燕扶玉已经听不清了。她用最后的力气，回了一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