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日子何时才到头啊!
一路上饥寒交迫,还不如死了痛快。
周康嘴上不说,可心里也愁,晚上时昭做了腊肉炒饭,香气诱人,他确始终食不下咽。
燕元洵看出他有心事,慢条斯理地用完一碗饭,放下碗筷才问:“周伯父,你有心事?”
“唉。”周康两手搭在膝上,唉声叹气,“我就是有点担心罢了……燕公子,你见多识广,觉得何日才能到江陵府?”
时昭眼光一闪,也跟着看向她。
她虽活了三世,可第一世死于非命,还未来得及看外面的世界,因此算不出来。
可燕元洵就不同了。
他沉吟不语,掐指算了一会,很快道:“约莫半个月。”
半个月?
这也太久了。
不说村民们,周康也快支撑不住了。
他一颗心电到了谷底,而燕元洵的话还未说完,片刻后又补说一句:“也有可能不止半月。”
“什么?”周康错愕不已。
半月就足够长了,若是不止半月,乡亲们哪里还有活路?
看他面上的愁色更甚,燕元洵细细给他解释,先拿过一颗小石子:“周伯父你看,此处是你我的位置。”
周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然后呢?”
“此处是江陵府。”燕元洵又在不远处放下一颗石子。
他捡起一根枯枝,清瘦的手腕移动,在两颗石子之中划处一条线:“这是我们要走的路。”
他徐徐道来,清朗的声音始终不紧不慢。
“我算过,咱们每日约莫赶十里路,而此处距离江陵府有一百五十余里,因此初步算还需半月——可这是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
燕元洵闷闷咳了几声,另一手拢紧大氅:“我不曾亲自涉足过这条路,因此不知路况如何。”
“若是一路有大道,那半月足矣,可若是路上出了一点偏差,那我们半月后只能到辛集府。”
他在代表江陵府的那块石子后头又放下一块小石头。
“此处就是辛集府。”
周康对着地图抓耳挠腮,好容易想通之后,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苦:“辛集府……也行。”
只要能让他们有个地方落脚,那这段路程相差无几。
然而——
即便不忍心,可燕元洵不得不打破他的希冀,摇头轻叹:“周伯父,辛集府可并非是江陵府。”
什么意思?
周康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辛集府离京城较远,又仗着在个四面不通之地,平日城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城官自己做主。”
火光摇曳,燕元洵的神情浸在其中晦暗不明。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这么一来,他们不怕京城秋后算账,为了避免麻烦,不会轻易放流民入城。”
若真是如此,那桃花村一行人还得继续向东行。
可他们还能坚持多久?
周康的心绪起伏不定,面色复杂。
狗老天害人啊!
他越往下想,思绪越是乱成了一团麻线,心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摇摇头,不想了。
“罢了罢了,现在想也无用。”
万一辛集府的官员善心大方,愿意开城门放流民入城呢?
抱着这微乎其微的希冀,周康勉强扯出一个欢笑:“一切到了辛集府再说,有劳燕公子了。”
不想再提这烦心事,他随即岔开话题。
“对了……”
三个人没说几句话,一个人影投在帐篷的布上。
不等他们回过神,来者毫不客气地直接掀帘而入,周老二佝偻着腰,出现在视野之内。
“哟,都在呢?”
时昭眉心短暂地皱了一下,她一向不喜别人不经过同意就擅自闯入,可念及如今爷爷有求于他,她硬生生咽下一口气。
她忍!
往后再和他算账。
如此一想,她甚至主动让开位置请周老二坐下,好声好气道:“周爷爷,你坐。”
算她识趣!
周老二看她一眼,颇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前两日她借粮时无比风光,还有熊子豹子胆顶撞他,如今不也得对自己恭恭敬敬的?
想和他斗,她还嫩着呢!
周老二高高仰起头,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我是特意过来给你们送文书的,就不坐了,看——”
他拄着拐杖,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张薄薄的纸,周康接过来展开一看,上头白纸黑字,写的是是从此周家与小七再无关系。
竟这么快就办好了!
周康喜上眉梢,满脸沟壑笑成了一道道褶子:“我还以为三伯他们会不愿,没想到……”
“他们自然是不愿意的。”周老二得意洋洋地截过他的话头。
父母与子女之间关系再差,那打碎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卖是一回事,给别人做女儿是一回事。
小七好歹也是刘芝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刘芝一开始自然是不愿意,还想着将来小七长大成人,她把她认回去,平白可以得一笔彩礼。
周老二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她才肯松口。
她的如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竟提出再要一笔银子,经周老二连哄带骗,这才作罢。
周老二有心想要邀功,将过程说的跌宕起伏。
等他最后一字落下,周康果然千恩万谢,他心里头满意极了,对周康也亲近了几分。
也罢,他就不计较他们往日的过错了。
时昭还不知他在心里编排了一出“大人有大量”的戏,一目十行看完文书,确认并无问题才安心。
周老二佝偻的背挺直了几分,纡尊降贵一般道:“对了,只有这文书,小七还算不得你们的孙女。”
“对对对。”周康拍了拍自己的榆木脑袋,敛起面上的喜色,“小七虽不是我亲生的,可规矩不能少,得上祠堂进我家的族谱,让大家做个见证。”
不过如今在外头,上哪找祠堂?
周康正色道:“那先记着,等将来回了桃花村……”
“还等呢?”周老二的意思和他截然相反,觉得夜长梦多,何况小七一个女娃子,也不必太正式。
差不多得了。
他自觉自己如今在周康面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于是拍板定下:“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
“也不必太复杂,就让大家伙做个见证,把小七写进你家的族谱,以水代酒喝一杯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