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小界寺回来后,白雅将还在昏睡的惊梦放到床榻上,替她盖好被褥,检视了一番才出门回房。
时近卯时,天光暗淡,夜色依旧昏沉。
正在沐香调息的白雅似乎听到一阵轻微的呻吟声。
呻吟声从门外传来,听上去很是痛苦。
“惊梦?”
他猛地睁开眼,立马穿上鞋子。
推开门的时候对面的茯神鸢也因听到了呻吟声打开了门。
他们相视一眼,立刻朝惊梦的夏间望去。
夏间的门已经被打开了一条缝,有微黄的烛光晃动着透将出来。
白雅立刻走上前推开门,只见阿律已经卧在了惊梦床榻边,他一边摇晃着惊梦的手,一边抹眼泪。
“阿律?怎么了?!”茯神鸢快步从白雅身边跑过,蹲到阿律面前问道。
阿律满眼是泪,指着惊梦,喉咙里发出焦急又沙哑的声音。
白雅此刻已经走到了榻边,他和茯神鸢同时看到了骇目惊心的一幕。
惊梦的眼周,脸颊,脖子上都覆盖着大片大片的暗紫色斑块。
“这...这是什么...”茯神鸢倒抽了口寒气。
白雅皱紧眉头,“煞气入身,是风邪疹。”
“风邪疹?!”
白雅坐到惊梦身边,仔细检查了她的脸颊和双手,细嫩的皮肤几乎都被深紫色的邪疹覆盖。
“先是恶鬼侵身,然后又让知小附身...”白雅说沉吟一声,面上浮现出几分愠怒之色。
“这就是爱逞强,冲动冒进的后果。”他嘴上斥责着,手上却已经敛起宽袖。
白雅捏了个诀,手心有寒光闪动,当他将掌心覆到惊梦额头时,只觉一阵滚烫。
相对于白雅的从容不迫,站在一旁的茯神鸢和阿律就显得惊慌失措。
茯神鸢紧抿着嘴,平时最聒噪的他现在却安静得不像话。
他站在阿律身后,紧紧的捏着阿律瘦弱的双肩,阿律也不觉得疼,只是在一个劲儿的拼命抹着眼泪。
白雅嘴唇翕动,又念了道神诀,晶莹的白光不断从他掌心钻进惊梦额头。
半晌后,白雅才瞟向还在哭得伤心的阿律。
“阿律,”他的脸上全无往日的温煦柔和,“哭是没有用的,惊梦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助,勇敢一点。”
阿律闻言,赶紧抹了抹眼泪,闷声抽泣着点了点头。
“你们两听清楚了,我需要你们去外面的药柜里给我找这几味药来。”
“白雅哥,你说!”茯神鸢的声音响亮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桔梗,赤芍,蝉蜕,芦根,玄冥,连翘,甘菊,牡丹,地黄...”
白雅一口气说了十几种草药。
“将这些草药磨成粉,加冰泉水,混至成糊,端来给我。”
“好,知道了!”
茯神鸢和阿律立刻跑出夏间,野花堂中顿时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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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唔...”
躺在床榻上的惊梦紧紧皱着眉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几声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惊梦...”白雅看向她,轻声唤道。
见她嘴唇微张,似乎是在说什么,白雅便俯下身,侧耳聆听。
“唔...疼...哥哥...我疼...”
白雅眸色一沉,不禁叹了口气。
那只以两兄妹悲伤和痛苦经历滋生的恶鬼,终究还是触及了她最悲痛的回忆。
她说她要做个凉薄之人,所以她从来不提家人,不提哥哥,装得冷漠无情,可还是被真情触动,暗自决堤。
白雅转过身,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紧握。
世人只知桃源人在十四年前神秘消失,却不知鬼门一役如何惨烈,没有硝烟弹雨,但却惨绝人寰。
就连他,这位饱经沧桑,身经万战的神明在看到桃源人悲惨的死状时都感到无比的颤栗。
神妙光界三千七百五十二位神明,护不住一个鬼门。
他们惨遭灭门,她家破人亡。
白雅两道剑眉紧紧皱起,眸光却急速黯淡了下去。
那天,她唯一还活着的哥哥红莲,最后也为了救神之子,身负大凶诅咒,不知去向。
至今无处可寻,生死未卜。
那年,红莲好像也才九岁。
惊梦从来闭口不提,也从不寻觅。
可能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要是红莲还活着,早该回来了。
“哥...哥...疼...我疼...”
惊梦的一声声细微的呻吟将白雅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雅赶紧转过身,“惊梦...是身上疼吗?”
他弯下腰,一边轻声对她说,一边再次用力将冰寒之气输进她的身体,想要缓解她的不适。
脸颊上的邪疹逐渐消退,可脖子和手上却更加严重。
不好,它们在移动。
白雅又捏了个神诀,却见惊梦胸口忽然上下起伏的厉害,她痛苦的扭动着身子,喉咙里一直发出痛苦呻吟。
白雅沉吟一声。
风邪疹不仅会移动躲避他的神力,似乎还在与他的神力对抗,他越是念诀输送神气,风邪疹的毒性就越是反应激烈。
他唇角一沉,只好撤回手。
惊梦这才又缓过气来。
“惊梦...忍耐一下,药马上就来了。”
他说着将惊梦脸颊上被汗水打湿的细发轻轻撩下。
惊梦像是听到了白雅的声音,她半睁开眼睛,失神的看着他。
“怎么了...”白雅俯身看向她。
她看上去有些神志不清,嘴唇微微张开,“不要...丢下我...”
白雅一怔。
惊梦平日里倔强清冷的容颜此刻变得破碎不堪,看上去真是楚楚可怜。
“不要…不要丢下…”
她喃喃着,恳求着朝白雅抬起纤弱的手。
白雅眉心一皱,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一仰,避开了她的手。
“不...不要丢下...”惊梦的手在空中抓了个空,失重的落到身边,她失落的看着白雅,喉咙处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这时,茯神鸢和阿律端着碗药糊跑了进来。
“白雅哥,你看这样可以吗?”
茯神鸢捧着药碗,小心翼翼的递到白雅面前。
白雅看了一眼,“药刷呢?”
茯神鸢嘴角一沉,“到处都找不到。”
白雅皱着眉头叹了声,只好用手指替惊梦上药。
涂了眼周,又涂了脸颊,涂到脖颈时...
白雅察觉风邪疹已经顺着惊梦的脖颈爬到了后背,他有些犹豫。
“白雅哥?”
白雅嗯了一声,将药碗递给茯神鸢,再伸手笨拙的将惊梦上半身扶起。
他将她披散在后背的长发撩到一边。
可是...
白雅看着惊梦肩上披的那件轻薄的纱罗衫子犹疑了好一会儿,他彷徨的侧过脸,却瞟见茯神鸢和阿律正焦急的看着他,眼神似乎在问他究竟在迟疑什么。
他们心中,并没有半点男女授受不亲的概念。
白雅深吸了口气,又看向被自己抹黑了脸的惊梦,心中莫名有了些安慰和决心,这才轻轻脱掉了惊梦身上那层单薄的衣衫。
可就是这一脱,触目惊心的画面又出现了。
这一次不是风邪疹。
是看上去早已痊愈,却被永远烙印在她细腻皮肤上的累累疤痕。
一条条伤疤深浅交错,贪婪的布满她的背脊。
白雅震惊得忘记了男女受授不亲。
他凝视着那些伤痕,不禁倒抽了口凉气。
令人发指,匪夷所思。
茯神鸢和阿律也都震骇的呆住了。
只是看着这些伤痕,就能想象当初是怎样的皮开肉绽和血肉模糊。
她,究竟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