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梦走上前,扬起手在面前空气中勾出一枚咒印,然后单手一推,红色的咒光骤然大闪,立时铺展开来,眼前原本空无一物的荒草地上慢慢出现了一座宅子。
“洛神珠都不用出就解开了,不是什么高明的结界术。”惊梦眉梢一挑,扭头看向白雅。
白雅抿唇一笑,“看来应该就是这里了。”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座低矮老旧的宅子。
外墙用石头砌筑,颜色发黑,晃眼一看,附着在石墙上的像是因年代久远而产生的霉污,可凑近端详才发现乱石上的这些斑驳竟然是刻意涂上去的。
惊梦伸出手指往墙上一抹,揉捻着仔细查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凑到鼻尖嗅了嗅。
“是银扇叶的味道...”
白雅眉头一皱,“银扇叶?”
惊梦一面点头一面将手凑到白雅鼻尖,白雅神情顿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凑过去闻了闻。
就在此时,惊梦的目光霍然一亮。
“白雅。”
她望着远处,小声唤道。
白雅微怔,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居然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老人站在淡淡的月光下,眼神黯淡又空洞。
“那是...”惊梦凝眉。
“舒王府的家神。”白雅说道。
茫茫的荒草在老人身边随风晃动,虽然他已到迟暮之年,但高大的身形依旧魁梧。
只是他此刻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任由夜风放肆的拂乱他花白的头发,显得尤为凄凉落寞。
“走吧,过去看看。”
白雅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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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和白雅一齐走进草丛,来到老人身边。
老人却依旧那样孤寂的站着,失神的望着前方刚刚显形的旧宅。
“原来那里有一栋宅子。”老人说话的语气毫无生气。
“你一直不知道吗?”惊梦问道。
老人的眸光颤动,悲怆的笑着摇头。
“因为墙上的银扇香,”白雅同情的看着他,“有人对你使用了一叶障目之法。”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老人越笑越凄凉,“为了对付我辽寂,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你的名字叫辽寂?”惊梦问道。
辽寂点点头。
“你知道是谁要对付你吗?”惊梦又问道。
“还能有谁?”辽寂说,“自然是那位伏妖人。”
“看来...你知道舒王御妖为宠的事?”白雅问道。
辽寂点头,“但那孩子也只是被人利用了...”
“他可是皇子,会被谁利用?”
惊梦想了想,“别告诉我是那个崔庶子!”
“你见过他了?”辽寂看向惊梦。
“啊?”
“崔则进。”
“见到了,还与他...”话到嘴边,惊梦就赶紧收住,慌张的瞟了一眼白雅。
白雅脸上没了笑意,歪着头等着她把话说完。
“没...没什么,就发生了一点点小冲突...”惊梦僵硬解释道。
白雅沉吟一声,才将目光转回辽寂。
“你身上的煞气越来越重了,为何不主动离开?”白雅问道。
“我答应过要守护他们的...”辽寂苦涩的笑了笑,然后以手中的长剑杵地,费力的调整了一下站立的姿态,“我本是前朝郑琛大将军身边的副将...”
“我和大将军并肩作战,驰骋沙场,蹈锋饮血,我们从不知畏惧,更不曾退缩,直到那一天...”
辽寂哀叹了口气,“我们遭遇伏击,大将军身中数箭,奄奄一息之时,他竭尽力气托孤寄命,要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他的女儿绒花郡主,国破家亡后,我便隐身暗卫,一路保护着郡主来到晏城...”
“一晃眼十九年过去,开真隆冬,我身上的旧病复发,医药不治,也终于一命归阴...”
“既是如此,你的使命不也该结束了?”惊梦问道。
“是,”辽寂点头一笑,“但我实在放心不下他们,那时郡主...哦,不对,应该称郑德妃娘娘,深宫尔虞我诈,娘娘母子三人屡遭陷害,时时四面受敌。恰巧赫方又到了加冠娶妻的年纪,必须出宫开府,他性格太善,又耳软心活,离开了娘娘的羽翼,真不敢想会遇到怎样的事情...”
“所以你便留了下来,成为了舒王府的家神?”白雅说道。
“是。”
“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若再留在这里,恐怕不出几月,就会落神。”白雅说道。
“就算落神,”辽寂咬紧牙根,“我也要将那伏妖人先赶出去!”
“你这又是何苦呢?”惊梦说道。
“大将军说过,就算身陷危难也不可畏战!”
辽寂将握住剑柄的手一紧。
“就算他搞了一叶障目,让我看不到,我还有我的办法!”
“将本该附着在舒王身上的煞气都吸收到自己身上,这就是你的办法?”惊梦忧心的看向辽寂周身附着的黑色煞斑。
“这是最笨的办法,但也最是有效。”辽寂回答。
“这样值得吗?伏妖人能在王府里做这些,恐怕都是经过舒王同意的。”
“巫女姑娘...我看着赫方从小长大,他真的是个好孩子...”辽寂说着垂下头,“就是不太有主心骨...容易被利用些...”
“还有长弈那孩子...今早来的时候心事重重,疲惫不堪,他好像也过得很不好...唉....我该怎么做才好...”
辽寂说着,爬满皱纹的眼角逐渐被泪水沾湿。
惊梦见他如此,心下不是滋味,抬眸看了一眼白雅。
白雅不置一词,看向她的眸光似在说,“你来决定。”
惊梦一咬牙,“那个伏妖人现下在哪?”
辽寂抬眸,略带怔愕的看向惊梦。
“既然我们来了,就不会置之不理。”惊梦说道。
“可是那个伏妖人诡计多端...你一个小丫头...”辽寂有些不放心的看向惊梦。
“放心,她是鬼门桃源人,咒力不凡,值得信任。”
白雅冲辽寂微微一笑。
惊梦被这样一夸,眉梢悄悄得意一动,抿着唇低下头去。
“走吧,先进去看看。”白雅又说道。
“辽寂也一起吧?”
“唔?”辽寂看向白雅的目光微微一顿。
“很久没有与人并肩作战了吧?”白雅眸中带笑,“希望我们不会让你失望。”
辽寂抬起那张枯槁憔悴的脸,浑浊的眼底顿时荡起了一丝涟漪,他握紧剑柄一把提起,“我来替你们开路!”
白雅满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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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翼楼这边,裴棠已经数杯酒下肚,酒气全都飞上了脸颊,整个脸颊红得能比过早前天边落下的云霞。
他抹了抹唇边的酒,心下却有些忐忑不安。
不知道他们找到那只妖讙没有。
“殿下,您不是说刺王殿下回来了?”
崔则进斜倚在矮几上,忽然这么问道。
一听到刺王,裴棠蓦地抬起眼眸,看向李赫方。
“他是回来了,”李赫方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也来了我舒王府,可是人家没来见我,直接就去了忠武阁,到现在都没出来呢!”
“这样?”崔则进问道,“那...要不要着人去看看?”
“着谁?”李赫方问道,“则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七弟的性子,算了吧,算了吧...”
“让阿棠去啊,”崔则进笑道,“阿棠和刺王殿下不是自小都交好嘛?”
听崔则进这样说,李赫方微微顿了一下,裴棠也戒备的皱起眉头。
“阿棠,去看看刺王,再把刺王叫来同我们一起喝酒呗?”崔则进笑嘻嘻的看向裴棠,眸底尽是精明之色。
裴棠将杵在膝盖上的手稍稍握紧,却听李赫方哈哈笑了一声,“是啊!我怎么没想到,阿棠出马的话,那倔小子些许会来!”
“那就有劳阿棠你了?”崔则进笑道。
裴棠抿紧嘴唇,他是很想见李长弈,但是...眼前这位崔庶子,还有在坐的各位,几乎都是太子一派。
他深知他们的用意,所以不可能会让他们称心。
裴棠深吸了口气,勉强点头,“好吧,那我这就去...”
崔则进心中一阵欣喜,却见裴棠才站起身,又咚的一声跌坐了下去。
“阿棠,你这是怎么了?”李赫方问道。
“没事没事,恐怕我还是高看了自己的酒量,”裴棠捂着额头说道,“头晕的厉害...”
众人见状,都笑他不胜酒力。
只有崔则进眸光一沉,笑道,“阿棠还真是容易醉啊,啊!这样吧?”
他看向李赫方说道,“殿下,着人去告诉刺王,就说裴博士不胜酒力醉倒了,请他赶紧来看看...不就行了?”
李赫方双眸不动声色一敛,眼角却又在霎那间荡开笑意,“好!则进!你这个办法好!”
崔则进看着裴棠得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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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他们刚刚走进破旧的宅院,右边的角落里就传来了一阵窸窣声,听上去像是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
惊梦与白雅对视一眼,然后缓慢的朝那边挪动脚步。
嗖...
黑暗中有东西朝她飞来,她急忙侧身,那东西立刻擦着她的脸颊飞了过去。
还没待她反应,嗖嗖嗖...又有东西飞了过来。
“又来?!”
惊梦指尖轻弹,一团焰火在空气中绽开,借着火光,她接住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东西。
“这是什么?”惊梦歪头端详着指尖捻着的黑色东西。
“煤球。”白雅走上来看了一眼,笑道。
“煤球?”
惊梦话音刚落,角落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当啷声,惊梦将煤球一扔,立刻挡在白雅身前。
她抬起双手,指尖在空中弹响,几簇火焰顿时齐齐绽开,照亮了宅院一隅。
数十颗煤球穿过火光,出现在惊梦面前,她扬手一挥,煤球尽数落地。
一粒粒煤球嗒嗒落地的同时,惊梦瞄准了煤球来的方向纵身跃起,眨眼间便落到了使用煤球发动攻击的小妖怪身边。
一切忽然变得好安静,小妖怪正举着毛茸茸的爪子,爪子里的煤球不小心还掉了几颗。
“小毛团,再丢我就不客气了哦。”
小妖怪的耳朵动了动,它缓缓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眨巴着唯一一只大眼睛看向惊梦,唇角咧开,露出一抹尴尬的笑。
“哦?你就是...”惊梦才开口,小妖怪手便一挥,将手中的煤球全部扔向惊梦。
惊梦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闪避,数颗煤球便同时精准的打到她的脸上。
“小妖讙!你是不是欠收拾!”
惊梦话音刚落,那肥胖且灵活的妖讙就嗖的一声钻进了旁边一个扣在地上的竹筐里。
“你给我出来!”惊梦望着妖讙还耷拉在外面的三条尾巴说道,“尾巴不要了吗?你躲在这和没躲有什么差别?”
“惊梦。”白雅和辽寂已经走了过来。
“它用煤球丢我!”惊梦愤愤的抹着脸上的道道乌黑抱怨道。
“擦擦就好了。”白雅说着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惊梦看着白雅手中的手帕顿了一下。
“擦擦吧。”白雅对她温柔的笑了笑。
惊梦抿着唇接过手帕,白雅就朝竹筐走了过去。
“不错嘛,小妖讙,还懂得保护自己。”
小妖讙闻言,透过竹筐的缝隙看向白雅,颤声问道,“你...你是谁?”
白雅敛袖蹲了下去,“我的名字叫白雅,来自牧古冰川。”
“牧古冰川?”小妖讙贴着竹筐仔细的打量了一阵白雅,“你不会是神龙君吧?!”
白雅笑着点了点头。
“神龙君!”竹筐立刻被小妖讙朝后一掀,那毛茸茸的小家伙拖着沉重的铁链,奋力的钻到了白雅的怀里。
“神龙君,您是来救我的吗?”
白雅轻柔的抚摸着它的脑袋,“是来救你的,我们都是来救你的。”
小妖讙抬眸看了一眼正在擦拭脸上煤污的惊梦和满头银发的辽寂。
“可是我脖子上有伏妖箍...”它瘪着嘴说道,泪水在大眼睛里不停打转,“哪也去不了...”
“伏妖箍?”白雅眉头顿时拧紧。
惊梦和辽寂闻言也赶紧走了过来,问道,“你脖子上有伏妖箍?!”
小妖讙害怕的点点头。
白雅立刻将手探进它毛茸茸的脖子,指尖很快就触到了一副冰凉的银箍。
他的手才触到那银箍,就觉得一阵刺痛。
“我来吧!”惊梦将手帕收进怀里,赶忙说道。
白雅点头,侧过身给惊梦腾出位置,惊梦蹲下身,用一只手握住伏妖箍,口中念念有词,红色的光灵瞬间从她手心冒出,游走在伏妖箍上。
半晌,惊梦皱了皱眉,将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她微闭双眸,再次释出咒力,又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咒骂了一声,“该死!”
一旁焦急的辽寂问道,“怎么了?”
小妖讙也吸着鼻子看向惊梦。
“这伏妖箍有咒母!”惊梦说道。
“咒母!”辽寂不禁倒抽了口凉气,骂道,“该死的伏妖人!”
见他们好像无计可施,小妖讙害怕又无助,眼泪哗的流了下来,“神龙君,巫女姐姐,家神爷爷...你们不要丢下我们...不要丢下我们...”
“我们?”闻言,白雅眸光一颤,赶紧问道,“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香丹,还有香丹,”小妖讙抬起爪子指向旁边,“它就被栓在那头的井边...”
辽寂闻言,快步走到宅院的另一头。
这里有一面凸进去的围墙,围墙中果然有一口井。
可是一股不祥的感觉却浮上心头。
辽寂走到井边,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小妖讙口中的香丹,事实上,这里连一丝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有阵阵腥臭从井里窜出。
辽寂皱紧眉头,朝枯井低头一望。
久经沙场的老将军脸上,血色刹那间退尽,他睁大眼睛,猛地倒抽了口凉气。
“将军,怎么了?”惊梦小跑过来问道。
辽寂一脸青白,他双拳握紧的朝后踉跄退了几步。
惊梦见他像是被惊吓过度,一时不解。
她伸出手,在井口弹了个响指,两簇红焰旋转着落进井中,枯井中的暗气顿时被火光驱散,井内之物刹那间清晰可见。
“这是...!!!!”
当白雅听到惊梦的惊呼时,便瞬间移动了过来。
惊梦那时已经跌坐到了地上,双眼露出恐惧神色。
他鲜少看到惊梦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立刻蹲下身扶住她,“怎么了?”
“白雅,白雅...” 惊梦一把抓住白雅的胳膊,身体却止不住的颤抖,“隐门那个伏妖人...他...他...”
“他什么?”
“他吃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