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胆量就再说一遍!”
崔则进满嘴喷着酒气,脖子涨红,一脸狰狞的瞪着惊梦。
惊梦却抬起手遮住口鼻,被他口中发出的气味生生逼退了一步,“原来这才是世间最恶臭的味道...”
“什...什么?”崔则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僵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舒王李赫方也诧异的看着惊梦,脸上的憨笑瞬间也僵硬了几分。
“崔庶子,你醉了...我扶你过...”
裴棠的话还没说完,伸出去的手被崔则进一把推开。
“你叫什么名字?”
崔则进一脸凶戾。
“惊梦。”
惊梦抬起那双幽冷的眼眸看向崔则进。
“惊梦?这叫什么名字?”崔则进恼火的挑起眉,“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竟敢顶撞本庶子,看来还是没明白这个道理...”
惊梦莫名,眉头微微皱起。
“穷人家的孩子,长得太过好看并不是什么好事,看看她们,”崔则进轻蔑的瞟了一眼周围那些酩酊烂醉的歌姬,“相不相信我能让你的下场比她们还惨?”
此话一出,惊梦的双手顿时握紧。
坐在席间的歌姬也都尽数听到了耳朵里,她们默不作声的对视了一眼。
出生穷苦,任人轻贱,其实她们早就习惯了。
可被这位刚刚还与自己耳鬓厮磨的太子庶子如此当面渎犯,她们皆咬着牙根,垂下了目光。
“穷苦人家...”惊梦冷笑一声,“我可不止穷苦,我还没有父母家人,孤儿一个…在庶子眼中,是不是更好欺负?”
李赫方被她的话怔了一下。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崔则进嘴角一抽。
“崔庶子是个聪明人,很清楚穷人之苦,更知道自己手中有权。”
惊梦深深地凝视着他。
在座歌姬都抬眸看向惊梦。
“我爷爷告诉过我,若上天给你一种独特的能力或别人没有的权利,那是要让你去保护那些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人,去帮助本来就痛苦的走在绝路上的人。”
“然而崔庶子手握权利,却是用来威胁恐吓,甚至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不保护弱小,反而要将人逼入绝境...”
惊梦鄙夷一笑,却转过目光看向李赫方,“他对手中权力毫无敬畏,可见赋予他权力的人,要么才疏德薄,要么...本就心术不正!”
崔则进一听,酒醒了大半。
“小小奴婢!竟敢口出狂言!”
“是我狂还是你狂?”惊梦毫不留情的大斥一声。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四下里却鸦雀无声,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裴府的小丫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或许她根本不知道她招惹的是谁,众人心中都暗自发怵。
“恐怕是活不过今夜了。”有人口中暗自喃喃。
“活在世间,谁人不是蚍蜉?”惊梦一把火已经烧到了脑门心,不管不顾的继续说道,“随意就想践踏别人的生命,你才是狂妄自大!”
“你!你竟敢!舒王殿下,还请殿下下令将此大不敬女拿下!”
完了,白雅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冲动行事。
这才登楼不过一炷香,就....
裴棠后脑勺刺痛的厉害,他咽了口口水,瞄了一眼李赫方,却见李赫方冲崔则进点头答应,但却一直没有下达命令。
“殿下?”崔则进皱起眉头。
李赫方刚要开口,就见裴棠上前一步,以笑缓和道,“殿下,怪我没管好属下,只是…惊梦是我阿姐一手调教出来的丫鬟,我们全府上下没一个人拿她有办法。若殿下要将惊梦抓起来,恐怕我阿姐明早就要亲自登门...”
“什么?”
裴棠话还没说完,李赫方微胖的身形颤了一下。
崔则进闻言,疯癫劲也顿时消了一半,支吾道,“你...你阿姐?金陵郡主?你别告诉我她...她是金陵郡主的...”
裴棠抱着手点点头。
“难怪呢...这脾气性格...和郡主一模一样...”席上有人窃窃私语。
崔则进脸上潮红的血色立刻退得干干净净。
“阿棠!你...你好端端的带着金陵郡主的丫鬟来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阿姐多讨我父亲的喜爱,要是她上父亲那里告我们一状...”李赫方说着看向崔则进。
崔则进惊恐的咽了口口水,这下子酒全醒了,他慌张的看了一眼在坐的众人,他们脸上的惧色让他更觉糟糕。
“我阿姐可能还当我是七岁小孩吧,”裴棠挠着脑袋笑道,“说什么都要派心腹丫鬟跟着我,我做什么,吃什么,和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她呀...全都要知道...”
“还...还是个...心腹丫鬟?”李赫方难以置信的看向惊梦。
周围人听舒王殿下都那么紧张,也都赶紧推开歌姬,正襟危坐起来。
“你...你的意思是,”崔则进凑近裴棠问道,“她今夜回去也要向郡主汇报?”
裴棠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
“金陵郡主也太小心了...我们又不会带坏你...”李赫方干笑道。
崔则进大感不妙,嘴角却突兀的裂开一抹骇人的微笑,“心腹姑娘,刚刚我这都是和你闹着玩的...你可别认真哦...”
崔则进说着飞快的给裴棠使了几个眼色。
裴棠眉梢一挑,面上装作极度为难的转身对惊梦说道,“惊梦,你也有不对,与喝醉的崔庶子计较什么?不如你先下去吧,我让你上来再来。”
惊梦冷哼一声,咬着牙看向崔则进。
裴棠微微颔首,朝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恨恨的颔首还了一礼,转身下了楼。
看着惊梦消失的背影,李赫方长长的舒了口气道,“果然是不爱红妆爱武装的金陵郡主,她调教出来的丫鬟身上的杀气...还真是吓人...”
崔则进不止一次的吃过这位红甲加身的金陵郡主的脾气,脾气不好就算了,她还仗着当今圣上的喜爱嚣张跋扈,连太子对她都是敬而远之,尽量不打照面,这下好了,正面得罪了不该,更不能得罪之人。
“完了完了,”崔则进叫苦道,“太子要是知道我得罪了郡主的心腹...”
“则进,你怕什么,你也是太子的心腹啊,”李赫方说道,“太子最多就是当着父亲的面假意斥责你几句,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
崔则进苦着脸想了一会儿,虽说是这个道理,但心神仍旧不安,他望向裴棠交代道,“阿棠,你千万要帮我说说好话,害我就等于害了太子,最后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崔庶子慎言...”裴棠眉梢一挑,假意抿嘴小声道。
“没事,这里都是自己人...”
崔则进一面抹去额头上的汗,一面斜眼扫向在坐众人。
众人立刻低头垂眸,不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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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来到池边,生气的回望了一眼喧闹的凤翼楼。
“别让我在没人的时候见到你,一百种花样吓死你!”
惊梦愤愤的骂完一句才稍微解了气,平静下来后,想到了舒王李赫方。
“不过这个舒王也是奇怪...身上竟没有一丝煞气...”惊梦插着腰,在池边来回踱步,“但是...他内外不应,言行不称,像是在有意在遮掩什么…”
啊!人性真是复杂,惊梦揉了揉脑袋。
此时落霞已退,天色渐暗。
见自己已经耽误了不少功夫,她快速环顾了一圈四周,决定避开大路,便立刻闪身钻进了葱葱郁郁的竹林中。
“白雅...你在哪里?找到家神没有?”惊梦一边在林中不停穿梭,一边用灵犀术唤道。
过了一会儿,她脑海中才传来白雅的声音,“没有,我几乎找遍了这座王府,都没有看到他...”
“到处都没有?”惊梦脚下一顿,眉心蹙了蹙。
白雅似是犹疑了片刻,或是看到了什么,半晌才道,“除了这里...”
“哪里?”
惊梦的问题才问出口,眼前便凭空出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蝶魄。
“跟上它。”
“好。”
惊梦立刻小跑着跟上蝶魄,半柱香后,她看到了一道进深一间,左右雕绘着花瓣的垂花门。
“我到了。”
惊梦的话音刚落,一团白纱般的雾气瞬间在门前翻涌,那位玉冠朱颜,姿容潇洒的神明便从中走了出来。
“整个王府里,唯一没有找过的地方就是这里。”白雅说道。
“这里是...王府的内宅?”
白雅微微颔首。
后宅在夜色中静谧安详,全然没有凤翼楼那边歌舞升平的景象。
“我去,有发现唤你。”惊梦说着窈窕的身形便灵巧跃起,轻松的落到了内宅院中。
院中筑山穿池,甬路相接,偶尔有几个婢子拎着灯笼走在花深影重的小径上,除此之外,惊梦没有任何发现。
“可恶!”惊梦咒骂一声,“这要找到什么时候?原以为前院已经够大了,这内宅怎么也那么大?”
“耐心一点。”白雅以灵犀术说道。
惊梦闻言,立刻收声,扶了扶额头,又往其他地方寻去。
在黑暗又陌生的地方左折右拐,此时身处何地,她早就没了方向。
半个时辰前还能远眺望见的凤翼楼,现在已经整个消失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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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棠,不是我说你,太子都邀你几次了?”椅靠在金红色坐床上的舒王李赫方说道,“你满腹经纶,才学渊博,也去春坊当个庶子不好吗?偏偏要待在事物多又杂的太常寺,当个小小的太常博士,图什么呢?”
“舒王殿下又说笑了,”裴棠谦逊的笑道,“我这浅薄的才学哪能够得上太子庶子?”
“你还浅薄?”坐在锦垫上的崔则进支起一条膝盖说道,“我怀疑你小子是在嘲讽我...”
他话音未落,裴棠就赶紧摆手赔笑道,“庶子大人误会了,裴棠岂敢...”
“阿棠...”崔则进仰着下巴说道,“得到太子赏识,是多少人望眼欲穿,等都等不到的机会?我两一左一右辅佐太子不是好事?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屡次拒绝,阿棠,你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裴棠只是笑笑,不置一词。
李赫方见场面多少有些尴尬,直起身清了清嗓子说道,“阿棠,那不如来我舒王府?只要你愿意,我求父王下道懿旨,你就来做我的长史,我天天带你进山游猎,日子也比太常寺快活!”
裴棠抿嘴一笑,再次抬起手作揖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我确实短见薄识,俗话说德不配位,必有殃灾,裴棠有自知之明的。”
崔则进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裴棠的话明明是在说他自己,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心里不爽得很。
重点是崔则进觉得大家的目光好像有意无意的都瞟向了自己,心中一阵气闷。
崔则进咳了两声,放下手中的酒杯,巧妙地将话题一转,“阿棠,有件事我很好奇。”
“崔庶子请讲。”
“坊间总传闻娥山上有巫女,你又经常往娥山跑...莫不是圣上给了你什么连太子都不知道的秘密任务?”
“秘密任务?”裴棠笑道,“我哪有什么秘密任务...不过巫女嘛,确实有!”
“哦?!”崔则进和李赫方对视一眼。
“太卜署不是有八位巫女吗?殿下和庶子不是在祭典上见过?”
“嘁...那些个一问三不知的,”崔则进不满的瞥了一眼裴棠,“我下次见到太卜令一定要给他提意见,没真才实学也好歹有个样貌不是?什么都没有还不如柳宅的歌姬呢!”
见崔则进说着指向自己,在坐的歌姬们耐着性子笑了笑。
“不过,崔庶子怎么知道我天天往娥山跑?”裴棠笑问,“难不成也像我姐一样,担心我的安危...派人跟着我?”
催则进心中一惊。
“啊?这个...”崔则进勉强笑道,“就是太子手下的人偶遇过你几次...不要多心。”
裴棠点点头,脸上却浮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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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这里是...”
惊梦在内宅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在一条甬道的尽头发现了一扇上着锁的门。
惊梦打量了门锁片刻,便后退几步,脚下轻点,纵身一跃,又轻松的落到了门内。
看着眼前的景象,惊梦不由得眉头一皱。
面前荒草丛生,只有一条小路往深处延伸,与一门之隔的阶柳庭花景象简直大相径庭。
“哦...白雅,你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惊梦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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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灵澈神光的白雅站在荒道前,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一片黯淡无光的荒芜。
“走吧,进去看看。”白雅说道。
衰草连天,肆意生长,有的没过惊梦的膝盖,有的甚至高过胸口。
这里安静诡异,只有风掠过荒草时发出阵阵窸窣声。
白雅走在前,惊梦跟在后。
在荒芜颓败的草丛中,在星光暗淡的夜幕下,白雅周身散发的神光高贵得不可靠近。
透白的皮肤,如瀑的黑发,偶尔望向两边时完美的侧颜,如此无瑕...
恐怕任谁见了都无法无动于衷。
“什么情啊爱啊之类的,这可是神龙君的大忌。”
“神龙君一旦发现不对劲,他就会快刀转乱麻,可无情了。”
花十的话蓦然回荡耳畔。
惊梦脚下一顿,赶紧握紧双手,守住心神。
“怎么了?”白雅却十分敏觉,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惊梦。
惊梦愣了一下,紧咬嘴唇看着白雅摇了摇头。
白雅疑惑的端视了她一会儿,确定她真的没事后,那双晶亮的眸子才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要命....”惊梦两肩一颓,心中暗叹。
不多时,走在前的白雅终于放慢了脚步。
他面前出现了一大片空地。
“咦?”惊梦从白雅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发出了一声疑问。
“你也感觉到了吗?”白雅问道。
惊梦点点头,凝视着前方说道,“感觉到了,这里好像被人...”
“下了结界。”
白雅扬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