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卯时,娥山。
豆大的烛焰在轻纱般的雾气中跳动。
燃烧的烛芯不断发出清脆的噼啪声,火焰映照在掌烛人的脸上,勾勒出一双幽冷的凤眼。
“居然清理得这么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少女喃喃自语。
看来,这里是被下了咒。
少女如远黛般的眉梢忽地一挑,伸出纤长的手指,顿时有金红色的光星星点点闪烁在指尖。
“洛神珠,去!”
少女一声令下,一串红色光灵嗖的破开雾气,钻进夜幕之中。
它沿着回廊飞到后院,在后院宽阔的平台绕了一圈又从小径飞到偏廊,最后掠过一座覆满地衣的石龛,穿进主宅。
春阁,夏间,秋厢,冬室。
洛神珠仔细的照亮了这座古老建筑的每一处,红润的光芒渲染出一座饱经风霜的山斋。
这会儿,那串光珠悬停在明间堂前,将挂在木柱上的那片老旧木牌照得若隐若现。
野花堂。
少女轻盈的脚步声从回廊深处传来,她一边走还在一边环顾四周,仍旧一无所获。
来到野花堂前,她失望的沉吟一声,便将手中烛台放在脚边一张蜡木矮桌上。
与主人心意相通的洛神珠高高飞起,窜出门外,将山斋门边的两盏纸灯笼点亮。
微黄的光晕在风中轻轻晃动。
洛神珠这才满意的飞进庭院,绕回少女的指尖,慢慢消隐不见。
“有人来了。”
少女耳边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
她娥眉轻蹙,转身朝向大门。
“什么人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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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掌着灯笼,小心的走过灌木丛生的羊肠小道。
今天再早些时候,山里应该是下过雨.
泥泞的山路给他此行增添了不少麻烦。
这里是娥山,人迹罕至。
晏城的寻常百姓是不会在天未亮的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男子终于在一座颓废的石门楼前停下脚步,他习惯了在这里休息片刻。
待呼吸稍微平缓后,才抬起头往门楼内望了望。
白色的山雾轻拢着门楼后的树林,湿润的水气混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小径的尽头正氤氲着一片淡黄色的微光。
那里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呼...”
眉清目秀的男子终于站到了山斋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又稍事整理,才抬手准备扣响门上的铜环。
嘎吱。
木门却自己打开了,幽光从门缝里透将出来。
男子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还没碰到铜环的手。
“天川先生?”
男子在门外礼貌的问了一声,没有回应。
他小心的跨过门槛,在雾气缭绕的庭院中走了几步,身后的门又发出令人发怵的嘎吱响动。
他转身一看,门居然又自己合了起来。
男子僵僵的站在原地,周围雾霭弥漫,让人背脊发凉。
他两手拘紧的垂于两侧,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声音,“天川先生...是我...裴棠。”
“这么早就来打扰先生,实在是不该,只是事情紧急...”
叮铃。
裴棠还没说完,只听到一声铃铛响,接着眼前的雾气便涌动起来。
雾气之中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陌生的,窈窕的身影。
裴棠盯着那道身影凝视了半晌才问道,“你...你是?”
幽冷的眼睛闪烁着月的银光,突兀的出现在雾气中。
“你说有紧急的事情?”
声音清脆悦耳。
“是...是...那个...天川先生...他在吗?”
“他走了。”
“走?走了?”
“他镇守晏城已有三年,时间已到,责任已尽,自然可以离开。”
“三年...”裴棠低头暗忖,忽才恍然大悟,竟然已经三年了!
“请问姑娘...”裴棠又问道,“天川先生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我也很想知道,不过他将这里清理得十分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所有东西都带走了吗?”裴棠问道。
“我指的是灵场。”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凝。
“哦...”
“不是说有紧急的事情?”
“噢,是的。”裴棠点头说道,“只是天川先生走了...这件棘手的事,不知该找谁去处理...”
那闪着光的眼眸浮起一丝不满,“我不就站在这儿?”
裴棠一愣。
“难道姑娘你...是来接替天川先生的?”
少女眸光一凛,她不喜欢此刻裴棠眼中显露的诧异,仿佛是在质疑她的能力。
“噗...”空气中蓦地燃起一团红色火焰。
裴棠惊了一下。
手心捧着火焰的少女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橙红的火焰也瞬间将他们身边的雾气逼退。
一身黑衣,头上的小银花在金粉般的光线中微微闪动。
裴棠不禁咽了口口水,后退了几步,目光不知所措的投向少女手心那团凭空升出的火焰,好半晌才怯怯看向少女的脸庞。
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
白皮肤,长睫毛。
姿容绝美,眼眉幽丽,未施粉黛已惊为天人。
只是...
裴棠心弦猛地收紧,有些畏怯的眨了眨眼睛。
这异乎寻常的美貌,怎么反而让人感到畏惧?
不对...裴棠心头一寒,再仔细打量。
她的皮肤白到透明,怎会像是从未见过阳光的样子?
乌黑的长发随意的垂散肩头,和她没有血色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令人只觉阴森寒冷。
还有那双眼睛,漆黑的瞳眸中戾气暗涌。
他心中一颤,莫名觉得危险。
少女眉头微微一蹙,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恐惧。
“鬼门桃源人,惊梦。”她自我介绍道。
“鬼...鬼门?”裴棠愣愣的看向少女,反应了半天才讶异道,“桃源人?!”
少女凝视着裴棠双眼,不置一词。
“姑娘你就是传说中的桃源人?!”裴棠激动的睁大眼睛。
“传说?”惊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因为桃源人...已经有十数载没有出现过...所以...他们的存在...几乎变成传说...”
“才十四年...”惊梦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就让我们变成传说了吗?”
裴棠咽了口口水,赶紧恭敬的拱手道,“是在下失言!”
惊梦冷哼一声,“你是谁。”
“在下太常博士裴棠,司职晏城太卜咒禁事宜。”裴棠又拱手一礼。
惊梦没有与他热情寒暄,反而不耐烦的说道,“裴博士,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吧?”
裴棠点头放下手,一脸沉肃,“惊梦姑娘,永通坊的刘宅里发生了件骇人听闻的怪事。”
“哦?怪事?”
“只是...”裴棠皱了皱眉,“这件事太过诡异,姑娘你一个人...噢...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一个人是否能应付得了...”
“真啰嗦啊。”
惊梦瞪着他,口气极冷,“你还真是操心啊?”她说着秀眉一挑,“不过...裴博士你当真只看到这里就我一个人?”
看着她嘴角浮起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裴棠后背又是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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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的暖阳终于挣脱了彻夜的黑暗,几束光华穿透云雾铺洒下来,雾气渐渐被驱散,空气也通透明亮起来。
庭院的青石板上爬满了一片片嫩绿的青苔,绿茸茸的叶片密密麻麻的聚在一起,一直延伸到惊梦身后的木阶之上。
她侧过身子,让裴棠的视线得以跟随茸茸青苔的指引,投向木廊。
“唔...”裴棠眸光一闪,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吟。
木廊之下,摆着烛台的桌旁,正坐着一个以玉冠高高束起乌发的白衣男子。
君子如珩,如霁月清风。
裴棠睖睁的看着。
他面容清俊,棱角分明,一双桃花眼眸光淡淡,像拢着薄雨的春池,温柔而神秘。
实在是太过迷人。
裴棠不禁将身子朝前一倾。
那双桃花眼下竟还有颗干净的泪痣,让原本就恬淡美好的男子又添了几分多情。
等等...裴棠揉了揉眼睛,心下暗忖,是我眼花了吗?
他...为什么在发光?
眼前白衣男子的身上,正从内而外散发出阵阵朦胧的微光。
裴棠悄悄的咽了口口水,直起有些僵硬的脊椎看向惊梦。
“这位是神龙君白雅。”惊梦说道。
神?裴棠心脏一滞,神龙?!
啊!他皮肤下透出的那些光亮...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神光?!
刚刚停颤的心脏忽然开始狂跳个不停。
正当裴棠心动神驰之时,有一抹浅紫非常快速的在他眼尾处一晃而过。
他浑身不禁一颤,茫然的望过去,什么都没有。
但当他再将目光转回到廊下时,发现那里竟然多了个人。
是个额头上系着精致额绳的紫菂锦衣少年。
少年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廊柱上。
俊美的脸原本笑意盈盈,但见裴棠望着自己好一阵痴傻,他收起笑意,痞气十足的将嘴角一撇,“喂!你在看什么?!”
裴棠蓦地双肩一颤,赶紧垂下眼睑。
“阿鸢,不得无礼。”神龙君白雅说道。
“他叫茯神鸢,性格很烂。”惊梦抱着手说道。
“嘁...说谁性格很烂?”茯神鸢扬起下巴瞟了一眼惊梦,小声嘀咕道。
裴棠见茯神鸢冲这边做了个鬼脸,只得尴尬的以笑回应,只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容有多僵硬难看。
“唔?!”裴棠眉头忽然又猛地一跳。
就在茯神鸢站的正上方,有一间小阁楼,阁楼的木窗被小心的顶起,缝隙中有双眼睛正看向自己。
令他震惊的是,那双眼睛竟然在晨光中发出氤氲的绿光。
“眼睛...怎么会发出绿色的...”他抬手指向阁楼木窗,话还没说完,只听嘭一声,木窗快速的合上了。
裴棠伸出的手一抖,又是一身冷汗。
惊梦扭头看向刚刚关上的木窗,微笑着将目光慢悠悠的转回裴棠脸上。
“看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事哪里都有。”她挑眉耸了耸肩,说道,“差不多了吧,裴博士?能告诉我们...永通坊的怪事究竟多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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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这样的。”
此刻裴棠已经端坐在野花堂前廊下的木桌旁,两手拘谨的置于膝上。
“怪事...就发生在刘家那位新媳妇沈文娟身上。”
裴棠一五一十,详详细细的将发生在刘宅中的怪事说了一遍。
“这样听来...确实诡异。”惊梦皱着眉头说道。
裴棠点点头,抹了抹鼻头冒出了一层细汗,“这件事情...恐怕得尽快解决才行,否则坊间百姓都惶惶难安。”
“嗯。”白雅垂眸沉吟一声,“那我们就随你去看看吧。”
“现在就去?”惊梦有些意外,抬头看了一眼头上,“那他怎么办?”
裴棠顺着她目光看上去,这上面是阁楼,哦...他忽然想起了那双幽绿的眼睛。
“阿鸢在,无妨。”白雅说道。
“啊?”茯神鸢愣了一下,“要我留在这里?”
“有劳了。”白雅目光温润,却给人一种不能违背的强大气压。
茯神鸢咬着牙,极度勉强的点了点头。
“好吧,”惊梦杵着膝盖站起身,“那就请裴博士前面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