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悯人到半路,雨又下了起来。
这次来得势急,只是稍许时分,眼前的山林便被雨水形成的白布给盖住。
水汽沼沼,抬眼茫然。
他也不急,就这样慢慢地兜兜转转,掐指一算,也差不多到天黑时分,虽然天已经暗沉得不成样子。
小小的窄路逐渐变得宽敞,路的尽头还是那座木屋。
有茅草被大雨从屋顶上冲刷下来,蔫了吧唧搭在一边。
篱笆后的围栏后,漫天的雨幕后站着一道身影,正在凭栏而望。
她踮脚又踮脚,雨丝在睫毛上凝结,划过光洁的皮肤,被水汽打湿的头发如黑玉搭在肩上。
红色妖娆的眸子看了又看,在苏悯走到篱笆前的时候才敢确定,是真的回来了。
凝光长长地松了口气,嘴上却不依不饶。
“还不走快点,就那么喜欢淋雨吗!”
苏悯咧嘴笑道:“我看是你更喜欢一点。”
他将外袍一解,搭在她的头上,催道:“快回去。”
凝光这才发现,自己心急地从檐下跑了出来,正和他一起淋在雨中。
明明就几步路而已...
苏悯说道:“就几步路了,还接什么接。”
凝光的心漏了半拍,翻了个白眼。
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台阶上响起,伴随着哗哗的落水声,木屋的门关上,门里的光亮起。
屋外的狂风暴雨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
饭后,凝光撑在窗边,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
凝光回道:“门口那新播种的菜芽,估计都被冲散了。”
苏悯点头回道:“那找个好天气再重新种过。今日的生意谈得如何?”
凝光没作声,但是苏悯看到了她微微扬起的嘴角,还有身体不自觉地舒展。
搭在窗边弯着腰的少女,不经意间展示着青春姣好的曲线。
“哦~”苏悯心中憋着笑,故意说道:“没谈成也不要紧,饭要多吃,事要多谈,生意场上的机会还有很多...”
他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看到少女脸上愈发盈盈的笑意,却还是装作凝思的模样。
于是道理先生开始讲一些稀奇古怪的道理,在尽力挽回少女的自信心。
然后凝光就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到苏悯的手里。
苏悯捏了捏,有些分量。
打开来看,一式一份的契约合同,还有一沓钱庄的号票。
屋外大雨不歇,屋里少女的笑容却阳光明媚。
凝光脸上有抑制不住的骄傲,又想装作小事一桩的模样。
但是啊,怎么在他的面前,什么都藏不住呢。
于是她便笑得很开心,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去,还要讲得很清楚:“你看啊,这是新月轩的让利,这是我们的工作量,王大海他们现在可是有编制了,也要签约画押的。”
什么编制,当然是属于凝光的编制!
人的品格如何不要紧,做生意不就是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么,只要能成事,剩下的便交给岩王爷吧。
毕竟契约在上,那是他的管辖范畴。
少女叽叽喳喳不停,明明只是成为了打工仔,但是谈成第一笔单子,签订第一份契约,还是让她喜不自禁。
至于在饭桌上连河鱼怎么吃,烫水转桌礼仪都不知道的这些糗事,凝光自然不会多说一句。
她现在可是能够独挡一面的生意人了!
未来很快便是一间铺子的主人!
她说得津津有味,最后忍不住喝完了一杯水,轻轻打了个嗝后,才止住开口。
凝光趿拉步履,脱去罩衫,翻身上了床。
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眼睛闪闪发亮。
少女盯住苏悯说道:“我原谅你了。”
苏悯愕然一下,虽然莫名其妙,却还是笑着点头回道:“谢谢你,凝光大人真是大人大量。”
“哼!”她皱了皱鼻子,翻了个身,不理他了。
在苏悯看不到的地方,少女眼波流转,嘴角怎么也放不下。
少女的心思不要猜,就像屋外的大雨一样,迷迷蒙蒙,没有人看得清楚。
原谅什么呢,原谅他遵守约定按时回家,原谅他还是很耐心地听她说话,原谅他还是愿意哄着她让着她。
那些白天紧张害怕的心情转化出的怨气,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她越想越觉得脸上发烫,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闭着眼打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缩在被子里,闷声闷气问道:“那你呢,你今天干嘛去了?”
苏悯坐在火炉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正在写写划划,听到她说话后,在黯淡的火光里找到她好奇的双眼,回道:“在山上见了个后辈,是当年旧故。”
凝光呆了呆,碎碎念道:“旧故?后辈?那你遇见他的时候,他岂不是才几岁大。”
苏悯回想一下,那时候的刘先不过少年,回道:“也差不多。”
被窝里的目光眨了眨,小心地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那...是男的女的。”
“男的。”
凝光松口气,脑袋从被窝里探出来,询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就是叙旧啊,吃了吃饭,参观了一下他家。”苏悯淡淡回道。
凝光撑着下巴,已经有些困了,听着好像并不是很有趣的样子。
“就没了吗?”
“嗯,没了,日后去他山头采药,他那里有病号,应该需要我帮忙。”
苏悯扬了扬衣袖,说道:“还有个故人,但是还不太熟。”
凝光看着他光溜溜的手臂,愣了愣。
“什么叫还不是太熟的故人?”
苏悯自信笑笑,得意道:“因为我很聪明啊。”
凝光被他的没头脑恍了恍神,打了个哈欠缩回被子里了。
苏悯将目光放回手中的册子上,上面的痕迹如同千丝万缕,混乱不堪,却又有迹可循。
屋外的雨声又大,他掖了掖袖子,温暖的火光照映在手腕上,在那里,飘着一根只有他自己能看得见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