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市里,有一家名为“云珠”的老字号假发店。由于店里的产品丰富,质量过硬,从开业以来生意就一直非常红火。
店里的客户不仅来自当地,许多外地的主顾也慕名前来。
客人们都夸店主手艺精湛,称他是当代“黄道婆”。
陈曼是店主夫妇的女儿,从小耳濡目染的她,对这套手艺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父母见孩子有这份心,便手把手地向她传授做假发的方法。陈曼不负众望,她继承了父母的心灵手巧,短短几年,就能独自完成假发的制作。
在陈曼十七岁那年,一场事故改变了这个家庭的命运。
那是新年后的第一天,陈曼的父母接到了一个老主顾的订单。这个单子量很大,由于库存不足,夫妻二人决定亲自去采购原材料。
可谁又能想到这会是一次有去无回的行程。二人到达目的地后,供应商见财起意,动了邪念。陈曼的父母被杀死在了异乡。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曼的生活陷入混乱。假发店的经营也暂时停顿下来。
好在陈曼的父母为女儿留下了可观的存款,所以她暂时不用为钱担忧。
陈曼找来家里的几个长辈商议,她想放弃学业,自己将假发店重新开起来。
在这群人中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声音。一部分人认为陈曼年纪还小,当务之急还是要完成学业。而另一部分人却觉得重振假发店才是重中之重。由于只有陈曼有这门手艺,经营店铺的任务一定要由她来完成。
正在双方争论不休的时候,一个男人站了起来。只见此人鸢肩豺目,身材消瘦。他正是陈曼的亲叔叔,陈康。
作为陈家老店的股东之一,陈康自然是有话语权的。
陈康徐徐开口道:“曼曼,你刚才说的话,长辈们都听明白了。首先我表个态,对于陈曼的想法,我举双手赞成。我哥和嫂子在世时,一直对我很好。店里大小事务不用我操心,每年分红还常常多给我一份,这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他撑起拐杖,在院中踱着步子继续说:“外面的竞争已经不比从前,对手一直在找机会攻击我们。就说临市的那家“魅力妮”假发馆,对我们一直虎视眈眈。店铺关得越久,他们的机会就越多。所以这个店必须尽快重新开业。不过,陈曼毕竟还年轻,将担子压给她一个人还是太辛苦。我有个想法,大家斟酌一下。犬子陈创今年也有16了,大家都知道他不是个学习的料。每天都在外面瞎混,不学无术。我想着,如果陈曼真要重振老店,那么陈创说不定是个好帮手。他能来这里工作,我的一块心病也算是得到解决了。一家人嘛,心毕竟是永远连在一起的。”说着,陈康就看向了陈曼。
陈曼听了叔叔的话后,她没有马上回答。她咀嚼着叔叔说出的每一个字。
这倒不是陈曼多想,而是她对自己的叔叔太了解了。
当初自己的父母在创建假发店时,叔叔并没有任何的参与。直到多年后,他看到自家赚了钱,便又死缠烂打的让父亲给了他一点股份。也就是从那时起,父母便成了他的“提款机”。
刚才他那段慷慨激扬的演说,着实让陈曼感到不舒服。但父母刚刚离世,上上下下都不稳定,现在绝对不能发生内斗。
拿定主意后,陈曼向众人说道:“刚刚叔叔说的那些话,让我很感动。既然决定了重启店铺,一定离不开大家的支持。就按叔叔说的,让陈创来店里帮忙,我们一起把生意做起来。”
其他人听了陈曼的话,也没再说什么。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假发店很快就迎来了重新开张的日子。开业当天,店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除了陈曼的家人外,许多父母的老朋友、老客户也都前来捧场。
陈曼从早一直忙到了很晚,要不是有陈创的帮忙,她自己根本应付不过来。陈曼对这个弟弟的印象,也从这一天开始发生了改变。
假发店一共有五个人,除了陈曼和陈创,还有两男一女三个员工。其中两人是一直跟着陈曼父母打拼过来的老员工,男的名叫黄广生,女的名叫叶秀莉。二人是看着陈曼长大的,在听到陈曼要重新开店后,便义无反顾地回来支持她。剩下的一位男性是陈曼找来的货车司机,他叫侯大春。
陈曼虽然年轻,但她对工作却十分的认真。开业以来,陈曼几乎没有一天不熬夜的。她虽然掌握了制作假发的技艺,但手速毕竟不如父母。为了不耽误客户的时间,她只能通过熬夜来赶工。
就这样,假发店在众人的共同努力下,重新走上了正轨。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三年后。“云珠假发店”在陈曼的带领下,不断地发展壮大,营业额也比父母在时翻了一番。
这天傍晚,陈曼将几人召集在一起,她宣布想要再开一家分店。
其实这个想法很早就在陈曼的心中产生了,但由于当时很多方面不成熟,她也只能等待。眼瞅着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开分店的想法也从一个念头逐渐变得现实起来。
听了陈曼的话,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接下来就是分店店长的人选问题了。在陈曼看来,黄广生是最有资格当店长的人。于公来说,他在店里时间最长,手艺也没的说,独自经营店面是没问题的。而论私心,黄广生为人老实,对自己的父母一直忠心不二。一直看自己长大的他,无论怎样也做不出对不起她陈曼的事。
经过很多天的深思熟虑,陈曼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看着几人,陈曼当即宣布了自己的决定。黄广生听到要让自己当店长,他感到很意外。随即红着脸推辞道:“我···我哪行啊?我老黄就是个干活的,从来没有管过店,我真的做不来。”
陈曼急忙劝道:“黄叔叔,这个决定是我考虑了很久后才做出的。从各个方面来看,只有你最合适。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咱们今天就把这件事定下来。”
一旁的叶秀丽也附和道:“老黄,这是陈总对你的信任,你还犹豫个啥?还非得人家八抬大轿来抬你不成?”
见黄广生还不点头,陈创站了起来。他对老黄说:“曼姐说的我也同意,我真心的希望你能接受这个委托,让咱们的生意向前再迈出一大步。”
陈创的这个举动,出乎了陈曼的预料。她原本还担心这个弟弟会和黄广生去争这个位置,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到底还是一家人,关键时刻总能站在一起。”陈曼心里想着。
见众人都这么说,黄广生也只能答应下来。他感激的向大家鞠躬,并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干好新店的工作。
就这样,陈曼的第一家分店在临市开了起来。而黄广生也离开了老店,长期驻扎在那里。
就在几人对美好未来有着无限憧憬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将他们的梦击碎了。
新店刚开张不到一年,全国多地都出现了“疫情”。这场“疫情”来势汹汹,很多人都没能幸免。这是一种新型病毒,一旦侵袭到人体,病人会在很短时间内出现四肢浮肿、皮下渗血的症状。随着病情的发展,人们最终会死于器官衰竭。
这种病毒可以通过蚊虫叮咬进行传播,也可以通过污染水资源来导致人们患病。总之,只要是生活中存在的普通接触,都有可能让你得病。
陈曼所在的城市作为本次疫情的重灾区,很早就被封锁了。所有店铺都关门停业,各家各户都紧锁房门以避免受到感染。
和每个老板一样,让陈曼发愁的不仅是外面肆虐的疫情,同时还有巨额的贷款。为了新店能够快速打开市场,陈曼不仅动用了家里的积蓄,同时还向银行贷了款。可款项刚刚用完,疫情就把她的如意算盘打乱了。
陈曼每日都生活在煎熬中。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那滚动的利息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样的生活断断续续地持续了近两年。
直到政府宣布疫情结束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欢呼雀跃,撒了欢的跑到室外。而对于陈曼和店里的其他人来说,这个消息不仅预示着自由,还表明他们能够正常上班养家了。众人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准备把积蓄已久的力量全都用到工作上。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这份热情,却没能换来消费者。
陈曼挨个给曾经的客户打电话邀约,但得到的答复均是暂时没有需求。
曾经打出的广告,现在早已无人问津。陈曼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老客户的需求急剧的减少,想开发新客户却难上加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店里的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一天夜里,陈曼独自一人在整理假发和人偶。她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她,是黄广生的声音:“陈总,在店里么?”
陈曼忙放下手里的活,急急地走了出去。
黄广生让陈曼坐下,说有事情和陈曼商量。
看到黄广生欲言又止,陈曼问道:“黄叔叔,有什么事?”
黄广生沉吟良久后,郑重其事地对陈曼说道:“陈总,我老黄有什么话就直说了。你交代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办妥。关于新店的房租,屋主人已经同意咱们缓交,而且我还争取了三个月的免租期。”
听了这话,陈曼感激地点了点头。
黄广生继续说:“陈总,新店的事情暂时不用担心了。不过,按当前的形式看,我们的生意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恢复。我觉得,咱们一定要有一个万全之策才好。”
他顿了顿,偷偷看了一眼陈曼。
陈曼做了个继续的手势,黄广生又开口道:“我觉得生意无非两条,开源和节流。咱们之前已经试过很多扩展客户的方法,钱也花了不少,但效果却不明显。目前账上有多少钱,我心里清楚。我想,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成本降下来。这样,在保证利润的的同时,产品的价格就有了下降空间。我觉得,只要我们做到质量不变,这种举措一定能让我们把局面打开。”
看着黄广生自信的面孔,陈曼似乎也燃起了希望。她有些激动的说:“黄叔叔,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想法?快说出来,咱们商量商量。”
只见黄广生从袋子里拿出来一束头发,放到了桌上。他让陈曼看一看这束头发的质量。
陈曼把头发捧在手上,仔细查看后,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见陈曼点头,黄广生急忙说道:“陈总,这是我最近找到的一个批发商。我和他谈好了,只要我们需求量足够,他就答应独家为我们供货。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价格,要比我们之前的拿货价便宜一半。”
听了这句话,陈曼顿时双眼生光,随即又暗了下来。她问黄广生:“这么低的价格,头发的来源该不会有问题吧?”
黄广生摆了摆手:“陈总,你说的这些,我都打听清楚了。这个老板有门道,他和国内的蛇头都有联系。这些人手底下有很多女孩子,头发就是从他们那里获得的。”
见陈曼仍然半信半疑,黄广生接着说:“咱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干咱们这行的都清楚,刨去咱们自己的人工费,剩下最大的成本就是头发本身了。只要它的价格下去,那我们就有了翻身的可能性。陈总,咱们的店何去何从,就看你的了。”
陈曼此时想到了公司的贷款,想到了店里的员工,想到了自己已故的父母。她不能让店面垮掉,这种结果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接受。
陈曼咬了咬牙,对黄广生说:“那就这样,我们先进一批头发,试一试。但是我有个条件,这批头发我只能预付一半的货款,剩下的钱要两个月后再付给他。”
黄广生听后站起身,他说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他来办。
第二天,黄广生就带着进货单前往了采购点。不到三天的功夫,他就带着所需的头发回到了老店。
陈曼带着几人挨个检查了每一包头发,他们发现这些头发的质量比自己预期的还要好。
这下陈曼的心里有底了,她马上将最新的报价发给了客户。不出预料,下午她就收到了客户的确认函。这些人都不太相信陈曼会把价格降到这个区间。
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陈曼接到了疫情过后的最大一笔订单。
眼看着假发店又一次忙碌起来,陈曼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经过一个多月的工期,陈曼将货发了出去。
收货人是赵总,她和陈家合作了十数年,一直是稳定的渠道。
赵总在接到货的第一时间就给陈曼汇去了款,并打电话将陈曼夸赞了一番。
随着订单量的上升,陈家老店又一次生机勃勃起来。
就这样, 陈曼的后半年时间都是在忙碌中度过的。
此时已临近春节,陈曼结束了一年的工作,她准备到几个客户那里拜年。
陈曼的第一站就是赵总的公司。赵总热情的接待了这个与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老总”。
饭桌上,陈曼和赵总聊了很多。一提起之前那段难熬的日子,两人不禁落下了眼泪。
在谈话中,赵总无意间说起她的一个顾客。那是一位中年女性,由于生病化疗,所以一直用她店里的假发。
可惜的是,这位女客户在前几天因病去世了。这个坚强的女人与癌症斗争了七八年,医生都惊讶她身体的恢复程度。这次定制的假发,就是为她儿子的婚礼所做的准备。
客户一再要求假发要做的细致,她不在乎钱,只要给儿子长脸就够了。
但就在她将假发拿回去的一周后,噩耗就传了出来。
家人们是在卧室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医生非常奇怪,原先还一切正常,病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去世了。
医院给出的死亡原因是心力衰竭。家属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听了赵总的话,陈曼想了起来。两个月前,赵总的确让她做过一套女士短发,还特意叮嘱自己要认真制作。原来假发的主人就是这个女人啊。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子,随后陈曼便前往了另外几个客户的家里。
这次陈曼一共拜访了10个大客户。令她感到诧异的是,在与客户的聊天中,陈曼听到了不止一起死亡事件。这些人几乎都是在拿到假发后出的事,死因也很相似。
虽然这些人的死都是由于疾病造成的,但陈曼听后还是有些疑惑。她觉得这些事情发生的太过巧合,一颗不安的种子在她的心里种了下来。
回到市里,陈曼前往了春节前的最后一站,黄广生的家。
刚到小区门口,他就看到黄广生开着一辆新车出了大门。陈曼向他按喇叭示意,黄广生摇下车窗一看,马上就停了车。
下车后,黄广生不好意思的说:“陈总,你过来也不给我打个电话,这不差点让你白跑了嘛。”
陈曼笑着说道:“黄叔叔,我以为马上过年了,你一定在家呆着,就没提前打招呼。”她瞅了瞅对面的车,打趣道:“这又是哪个女朋友送的啊?还真够贴心的。”
原来,黄广生在十几年前就离了婚,之后他就一直保持单身。
听了陈曼的话,黄广生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他显得有些局促。陈曼赶紧说道:“我那是开玩笑的,您可别当真啊。”一边说,陈曼一边从车里拿出了准备好的礼物。
她把礼物放到黄广生的车上,两人互道了几句吉祥话后,陈曼便驾车离开了。
望着陈曼的车子渐渐远去,黄广生的头上渗出了一层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