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上的雪好似永远不会停下
冬日里的重华殿,冷冽的风夹杂着雪花落在宫殿的每一砖每一瓦上,满天的飞雪仿佛要填满整个院落,当值的侍女一遍又一遍的洒扫着。弯月当空,月光顷洒,天地间的明亮仿佛仅存在于这一隅之间。
“大人,大人,尊上说了今日要休息”
不远处的回廊里,冬烟拽起裙摆小步追着一高大男子,男子身穿黑袍,步履飞快,好似只能看到他的残影
“大人,云泽大人……”
云泽仿佛没听见身后的声音,径直的往一个方向去,冬烟的声音并不小,所到之处每个人都会抬头看向这两人,随即又低头继续忙自己的事,只有些刚来的侍女小声嘀咕着。
“嘭”的一声,房间门被打开,倒不是被云泽踹开的,是里面的人自己打开了
冬烟看了眼里面的人,立马会意,不再追着云泽跑,慢慢停下来大口喘息。
云泽仿佛没看见开门的人一样,大步跨进了门内,而后一挥手,重重的将门关了起来。
冬烟识趣的走开,院子里的其他侍女也都撤去,原本冷清的院子显得更荒凉了。
“尊上今日为何不去议事”声音里的怒意都快要溢出来,云泽强压着心里的怒火
“是阿念,阿念今日梳头格外慢,耽误了时辰”
“是少主今日本就起晚了”
“是你贪睡没来叫醒我”
“是少主昨日说有刚酿好的梅子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
女子穿着一身青白色的衣裳坐在桌子一侧,被叫尊上的人却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随意搭了件外衫站在一旁。
“尊上!”
云泽怒喝一声,两人才停止了斗嘴,阿念瞧着青时的衣服穿得实在是别扭,微微叹口气起身替青时系起来了衣带。
青时虽看着云泽,但眉眼嘴角却在这一刻开始微微上扬。
阿念慢慢的整理着衣衫上的折痕,从衣领到袖口再到腰间,慢条斯理的捏起再抚平,青时穿的是件红色的衣衫,上面绣满了黑色的纹理,腰间的束带上别了个香囊,周身散发着淡淡的梅香。终于将衣服穿戴好,走到青时身后,将衣领里的长发慢慢抽出散落在身后,发冠倒是十分整齐,只是整了整稍歪的发簪后便满意的回到的桌前。
“今日是大事”
“那几个氏族的人可都来了?”
今日本就是讨论北荒几个氏族之间的矛盾,不仅北荒的尊主没去,其他氏族,也仅有几个族长亲自来了
云泽一时语塞,侧脸瞧见阿念竟又偷喝起了桌子上的梅子酒。青时也是同样看到了阿念偷喝,不禁笑了起来。
青时仿佛当旁人不存在一样,瞧着云泽的脸越来越青,阿念连忙说道
“云泽大人放心,少主耽误的大事也不是第一件了,不如坐下来喝一些这梅子酒,当真佳酿!”
云泽眼看这两人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模样,便也不管不顾的坐下,举起一杯直接饮下。
阿念是喜欢甜酒的,除了是因为爱吃甜,还有个原因就是根本喝不下烈酒,别人还在推杯换盏,阿念已经开始与周公下棋了,曾有一次偷喝了仙族酒神亲自酿的椒花雨,大睡了几个月,从此后青时便不再让她饮烈酒了,而是每年梅子盛开的时节,就亲自酿些梅子酒藏在院子里的树下。
“我再去挖俩瓶酒来”说完阿念便起身离开
刚出门一股冷风吹面而来,吹散了些许酒意,边走边拍了拍仍然有些烫的脸颊,顺着台阶走到一棵桃木树下,树干生的格外粗壮,树枝上是淡粉色的树叶,茂密的树叶几乎将周围都遮挡起来,树下大片的树荫处挂了个秋千。
桃木喜日晒温热,君山常年飘雪本是很难生长,云泽竟不知从哪处寻来一枚极为纯净的火精埋在了地底,又在附近画了一处阵法驱散了寒气,是以靠近时都会感到十分的暖意,故而桃木才会生长了几百年。
顺着树根摸索着,在一处沙土松动的地方摸了又摸,终是挖到了青时存酒的地方,取出玉瓶,坐在秋千上发起了呆。似是这处太过温暖,酒意比出来时浓了不少,取出梅子酒坐在秋前不自觉的闭上了眼。
“说好取酒怎得自己偷喝”云泽的声音从一侧响起一身黑色绒毛大氅在雪日里格外显眼,墨色的长发套在一银白色的玉冠中,长长的马尾飘扬着,剑眉星目,给人以威严感。
“屋子里太闷”阿念自顾自的饮酒“如今的少主已然可以统辖魔族,我好似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你想离开?”
“我还有许多事……”
阿念幼时就不记得从前的事,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是谁,这世间的灵狐很多,但五尾灵狐整个大荒也没有几只,偏巧阿念就是其中一只,为了寻找过往一直在北荒流浪。
彼时的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大荒已经流浪了两百年,这两百年中虽孤单倒也逍遥自在。只是某一日发生了些许变故……
阿念身上多了许多处伤痕,但受过伤痛不会因为痕迹的变淡而消失,只是偶尔,也会回想起那日,拼命想要活下去的感觉……
“阿念!”思绪被带回,云泽不断唤着自己的名字“刚刚同你说的估摸着你也未听进去,尊上不愿你离开你可明白原因?”
阿念点点头“我自然晓得,被少主救回那日他同我说他的故乡君山终年下雪,故而少主喜欢雪色的灵兽”
那日重获新生,醒来时就已经来到了君山,刚睁眼就看到面前一身形高挑,眉目含春的少年,少年穿着明亮的红衣似火焰般点亮了她的目光。在少年喋喋不休的声音下,知晓了是被他捡了回来……
云泽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嘴角也不停地抽动,半晌才挤出句话
“那你可见到过君山其他雪色的灵兽”
“阿满是青鸟,同雪色差不多”阿念仔细回忆了一下,不说雪色,连灵兽都没几只,只有同日被救回的阿满和阿念是这君山上唯二两只灵兽。
在君山疗伤的日子里,阿念并没有生出什么报恩的念头,独自一人流浪久了,生怕旁人对自己都是有所图谋。
后来发现救自己的人是魔尊,若真要比起来,无论哪样都没有让对方可以图谋的地方,这倒让阿念感到异常轻松,索性惬意的疗伤,一晃几载,本以为可以平稳度过伤势准备离开之时。
青时却时常出现在眼前,时不时来提醒自己该如何偿还救命大恩。阿念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一直隐忍,可时间一长,终是厌倦了他的聒噪,干脆直接询问他到底想如何。
青时说自己喜欢狐狸,又瞧着阿念修为不差,彼时的魔族正是用人之际,想将阿念留下来帮自己继位……
也许是青时的目光特别诚恳,也许是他身上梅花香味格外好闻,又也许是那日雪下得太大冻坏了脑子,鬼使神差下阿念答应了。
直到千年后青时真正坐稳了魔尊的位置,阿念觉得自己终于是功成圆满可以离开了。
“少主身旁,你需再找个信得过的人”阿念晃了晃怀中快要饮完的玉瓶,本想再取一瓶发觉自己确实有些贪杯,只好讪讪收手。
青时为她找了个活做,那就是做自己的侍女,想着本就是在他身旁担个守卫之职,是侍卫还是侍女,好像并无太大区别就答应了。
可自从答应后,青时便以贴身保护的由头,时常召她在身侧,今日要更衣,明日要布菜……每每阿念要发火之时,要么是房中的烛火、熏香被人动了手脚,要么就是在行军途中有人行刺,青时修为能力这么高却好几次都中了迷烟,阿念也就再也没提过换工事。
“我若带阿满走,你可让冬烟接替阿满的位置…………”和煦的暖风吹拂着身体,头愈发的昏沉,话还没说完却已闭上了眼。
见阿念又一次贪杯睡着,云泽不禁叹了口气,若换了平常,她定是不愿多说,也就只有饮酒时会说些心里话。
青时不知何时走到秋千一侧,见她睡着,将她怀中的玉瓶抽了出来,而后施以术法将此处隔绝起来不被旁人打扰。
“尊上听见了?”青时没有回应只是站定望着月空。
“阿念如今还是认为你同她是主仆情义,当初讲话说的太死,一点转圜余地都不留”云泽有些埋怨的说道,连尊上都不愿称呼
三人中法力最高的自然是青时,若说情爱,云泽自认比他还年长个百岁,自然更为了解。阿念懵懂不懂情爱,他并无多言,只是不知青时怎得在感情一事上犹豫不前,优柔寡断。
“怎么不说话了”
“云泽,我只是在想,若再慢点收服三山五城是不是就能再久些了”
当年苍山一役仙魔二族受了重创,青时的父君也在那日不知所踪,刚刚千岁的青时临危受命承担了一族的荣辱。
经历了长达千年的仙魔对立,终于停下征战后,魔族自身却开始了混乱……
有些氏族不满年幼的魔尊;有些对尊主之位虎视眈眈;有些氏族想趁乱索取些好处,那几年,魔族内忧外患纷争不断,许多氏族也因此纷纷割裂出去。
但当时年少的青时,并没有选择以先魔尊之子的身份即位魔尊,少年青时身披银色战甲赤红色的战袍,三尺青锋握于手。运筹帷幄之中将心怀异心又不愿归顺的氏族全部绞杀干净,而后顺理成章坐上了尊主之位。
“你当年为了拖延,光是龙山就围了几百年年却不攻,最后竟是耗光了龙山粮草使其投诚,还要如何慢?”
起初,青时总能以奇思妙计、诡谲的阵法取得胜利,不过几年便收回了一处城池,在世人眼中的魔尊王者霸气、孤傲无情,年少成名全大荒人人敬之畏之。
可自从在淇水捡回来一只受伤的狐狸,而狐狸又答应他要护卫他直到即位,这位连天君都夸赞“排兵布阵,运智铺计,有勇有谋”的少年魔尊想到的唯一谋略就是拖延时间慢些即位。
“云泽,我身旁的暗卫还有君山的防卫都撤掉些,若有人想进重华殿也不必阻拦,告诉侍卫,不必救我,有阿念就够了”青时满意的点了点头,自觉想了个完美的法子。
云泽的脸已是黑做一团,这些年试了这么多的方法,魔尊大人追妻之路到头来还是苦肉计最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