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巫慕棠故意放慢了动作,等她的脚步声远离后才弯腰捡起地上的油纸伞。
“她貌似对你没意思啊。”言川站在巫慕棠的身边低声泼着冷水。
巫慕棠白了他一眼,并没有多加理会便循着君暮雪的路线走了进去。
还未走近就已经闻到一股不咸不淡的鱼腥味,并不浓烈但是混合着血肉糜烂的腐臭十分上头。
君暮雪掩着鼻子微微皱眉,她的眼神在屋子里来回搜寻迟迟不敢踏足。
“我进去就好,你在外面等着。”
“不行!”君暮雪哪能放过这次“冒险”的好机会,她提起裙摆屏住呼吸刚要踩上阶梯就被巫慕棠拦住了。
君暮雪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他站在她的身侧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拿出一块白色面纱递在她的眼前轻飘飘的说道:“随手拿的。”
君暮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她接过面纱甜甜说了一句:“谢谢师哥。”
巫慕棠表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喜悦之色,但是转身之余还是偷偷窃喜了一下。
这里的环境与隔壁无异,依旧是满屋子长满蘑菇的木头,就连木地板都是一样的嘎吱嘎吱作响,不过这里除了气味难闻并未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啊!”阿芙跌坐在地上,右手不停的指着前方结巴道:“这这这....”
“怎么了?”君暮雪快步走上前去,没想到巫慕棠的步子比她更大,他用手遮挡在她的面前,仅仅一个巴掌就将她的脸完全覆盖。
不过还好只是一具风化的白骨,巫慕棠也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扒了下来。
她偷偷瞄了一眼还以为会有多么恐怖没想到只是一具稀疏平常的白骨,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阿芙身上:“没事吧?”
“没事没事。”阿芙摇了摇头拉着君暮雪的手站了起来,她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所以选择了走远了些。
“这具白骨会不会就是那渔民的尸体?”巫慕棠原本想走上前去,可这味道实在太难捱,就像是在一夜之间屠杀了成千上万只小鱼的土腥味,海水混合着血水刷新着每个人的嗅觉感官,湿湿热热的空气更是为了眼前的景象增加了砝码。
“他尸体的骨骼很干净,并没有什么传言中的鱼鳞,难道鱼鳞只会长在血肉中?”
“或许吧,只是他血肉全无,我们无法判断他的病症是不是和白琬琰一样的。”
君暮雪泄气的瘪了瘪嘴:“难道我们只能放弃了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这里不能成为突破点。”巫慕棠俯下身子折下男人的一小节趾骨准备回去研究研究,但屋外忽然传来男人的低喝:“别动!”
男人佝偻着脊背跑过来的时候就像是一个滚圆的球,他犹如老鹰一般干瘦的手直接打在了巫慕棠的手上,巫慕棠手中的趾骨被打落后拉着君暮雪后退了几步。
那人的发丝打绺,胡乱披散着看不清脸,阴郁的面色就像是沼泽地里的淤泥,脏污不堪。
“敢问老先生是?”巫慕棠见他捡起地上的趾骨小心翼翼的吹了吹,看来他应该是这具尸骨的亲人,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什么老先生?会不会说话?”老妇人没有转头而是执拗的想要将那节趾骨重新接上,可已被掰断的骨头怎么能凭空接上呢?
巫慕棠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君暮雪拍了拍他的手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背被那老妇人尖利的指甲划破了,他没有吭声,而是定定的看着那个老妇人。
“不好意思啊,老奶奶,请问这具白骨是你的儿子吗?我们无意冒犯。”君暮雪微微鞠躬,以表歉意。
老妇人瞥向他们时瞳孔泛着灰白色,脸上深浅不一的斑点围绕深深凹陷的眼周附近,干裂缺水的肌肤就像是蛇皮一样遍布的她脸颊。
君暮雪明显被她那张脸吓的浑身一颤,不过好在巫慕棠抓着她的手腕,既是安抚也是以便等会该跑的时候不要落单。
“他的确是我的儿子,只不过他死了很久了。”老妇人缓慢的扭着头,看起来十分吃力,要不是刚刚她跑过来的速度能掀起一阵微风,大概谁也没想到她还有过那么矫健的身姿。
“我可以问一下他是怎么死的吗?”君暮雪的声音极小,若是屋外掀起一层巨浪定会吞没她刚刚所说的话。
老夫人掀起眼皮诡异的抬起头看着君暮雪:“难道你和他是一伙的?”
“他?他是谁?”君暮雪一脸疑问。
“想来只是巧合,他的那双眸子里满是算计与阴狠,与你的气质完全不同。”老夫人又自圆其说了回来。
这让刚刚还神经紧绷的君暮雪瞬间放松了下来,她拍了拍胸脯继续问道:“那个他是不是伤害过你的儿子?”
“伤害?”老夫人的神色忽然悲伤了起来,她双手掩面,灰白色的瞳孔左右晃动着,她时而惊恐的四周张望,时而坐在地上大哭着。
巫慕棠见她精神不太正常准备先带着君暮雪撤退,免得发起疯来伤害到别人。
“别走!你们别走!”老夫人擦干脸上的泪水双手合十的祈求着。
君暮雪的心软的顿下步子说道:“不如再等等?”
“好吧。”巫慕棠叹了口气,她这样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天宫,但凡有一个人向她跪地求饶她被害的有多惨估计都能原谅。
“你们可以..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老夫人的神志又恢复了清醒,但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太多她早已习以为常,她伸手拨开自己的头发仰面哀求道:“可以吗?”
“可以。”君暮雪连连点头。
老夫人也满意的娓娓道来:“那日,风卷云残,天空马上就要下起了大雨,我们都在屋子里不准备出门了,因为我们的村子靠海靠的实在太近了,所以有些时候浪潮会拍湿砍好的木头,为了保护木头我和我儿子一直都在屋外忙碌,直到最后一根木头搬回屋子他恋恋不舍的看向大海。”
“我问他在看什么?不会又想钓鱼吧?”
“他摇了摇头笑着回应着我没有,我们依照往常做起了饭,我烧菜他便在灶台下添加柴火,可这饭菜做到一半他说这火怎么也烧不起来了,只能去外面找些引火的草,我就借着余温继续翻炒着菜,可是我这菜都凉了他都还没回来。”
“我只能出门去找,外面的风实在太大了,开门的时候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拉扯着不让我打开,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我的努力抗争下,门打开了,刚一打开门那风便从我的耳边往里灌去。”
“我的大半身体都倚靠在门上,我看到我的儿子就站在那海边,他一个人静静的站着,我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就像是听不见一样始终没有回头。”
“我见他没有理我便只能朝着他走去,可是我越走越发现我身旁的景物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直到我低头看去才知道我一直都在原地踏步,看着他的背影我无论如何也没能跑到他的身边。”
“我崩溃的大哭了起来,他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我一眼,四周的邻居似乎也没能听见我的呼喊恐惧占据了我的内心,哭着哭着我就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看到的是村民的脸,他们看着我叽叽喳喳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迟迟听不见他们说话,后来我躺了一会眼睛能睁开了我才听见他们议论的是什么。”
“你儿子死了!”
“你儿子死的好惨啊!”
.....
“我浑身发冷的看着他们的嘴巴一张一合,始终不敢相信他们说的是我的儿子,我多希望那是一场噩梦,可那不是,是一场真实的搏斗。”
“我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我的儿子浑身都湿透了,他的嘴里塞着一个满籽的小鱼,眼睛睁的大大的,他原本黝黑的皮肤也被海水浸泡的发白,可明明他才刚死没多久,被拉回来时却像是个白面馒头,轻轻戳一下他的皮肉都会掉落的程度。”
“我不顾他们的反对将儿子拉回了屋子了,他们都让我将他下葬可是我不舍得,我还不愿意相信他已经死了。”老夫人说到这里已经有些哽咽,君暮雪虽然同情她的遭遇但现在早已于事无补了,只是认真的听她诉说,也算是对她的一种尊重。
“拉回屋子里我每日都和他对话,特别是每每夜晚之时我都觉得他还活着,甚至能看到他站起来的影子,可是第二天天亮他还是静静的躺在那里,直到后来发出腐臭味隔壁的邻居都快要把我的门敲烂了,我呆坐在屋子里就是不开门,他们没办法不少人选择了搬家,可我确实放不下我的孩子。”
“这是我的错,我也承认,我逐渐开始认命我想要找个人帮我下葬,他们都不愿意,这尸体只能一拖再拖,某天夜里我已经熟睡,梦醒时分听到厨房有咀嚼东西的声音,我既害怕又好奇的光脚走到门口,那东西是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他不知道再吃什么东西,我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便随他去了,只要不伤害我这个老太婆就行了。”
“我转身回去的脚步很沉重相比以往我入睡的更快了,第二天醒来时我伸了个懒腰,准备给自己做个早饭就托人把我的儿子下葬,可是当我来到厨房时我吓得大叫了起来。原本还挂这些血肉的尸体只剩下了皑皑白骨。”
“白骨就如同你们所看到这样。”老夫人的手抚向白骨的小腿,就像是在抚摸自己生前的儿子一样。
“那他的身上有没有长满鱼鳞?”君暮雪发觉这场意外并非人为,她的儿子也不像传言中所说的因为一时贪吃遭到了鱼妖的报复。
“鱼鳞?”老夫人低垂着头陷入了沉思之中:“似乎确实有,但是并不明显。”
君暮雪点了点头贴着巫慕棠的耳朵说道:“那团黑影会不会就是未成形的鱼长老,先是诱引他的儿子下海再利用母鱼的怨念转移视线,待到身体肿胀腐烂再将其吞食便成就了现在的鱼长老?”
“你说的很有可能,但是这只能证明故事和传言的差异并不是救治白琬琰的方法。”巫慕棠的话让君暮雪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千方百计来到这里却只能空手而归。
“那你想要我们帮忙的事情是什么?”
“你们可以帮我将我儿子的尸骨磨成粉末吗?我知道是大海让他丧失了性命,但是他生前最爱去的就是海边。”老妇人的眼中闪烁着泪光,这是她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好。”君暮雪摘去面纱以表对死者的尊重,而巫慕棠则是拦在她的身前淡淡的说道:“女子体属阴不可做这些,言川和我就足够了。”
言川和巫慕棠蹲在地上收拾着骨骸,好在老妇人的眼睛看的不是太清楚,这么剁骨头研磨成粉可是力气活,所以他选择了作弊。
他拿起桌上的陶罐吹了吹里面的灰尘放在腿上,他闭着眼睛骨骸随着他的咒语落入陶罐中,落入陶罐的骨头都在瞬间变成了粉末,完全不需要人为的力量。
言川百无聊赖的托着腮看着,他就如同一个装饰物只需要配合的蹲着就行了,其余的巫慕棠都会解决好。
“老婆婆,你儿子的骨灰。”巫慕棠单手捧着陶罐走向老夫人,他微微躬下身子以便老夫人抬手就能拿到。
“谢谢。”
老妇人小心翼翼的接过,生怕弄脏了巫慕棠的手,相比刚才此刻的她明显柔和了许多。
“需要我们陪你去海边吗?”巫慕棠的同情心在作祟,刚刚明明那么提防她,在听了她的故事之后他觉得这不过只是个可怜的母亲罢了。
“可以吗?”老妇人的嗓音嘶哑难听,但是她真的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巫慕棠和君暮雪对视了一眼后默契的跟在她的身后,她的眼睛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去往海边的路上她一直都很坚定完全没有半点飘忽,想来这些年间她肯定从未忘记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