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忧小时候,什么样子?
国公夫人还想得起来,因为她记忆深刻。
生了一张嘴,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吃药。
说话?那是眼睛的活儿。
小小的人儿,因着先天不足,看上去瘦弱极了,像个瓷娃娃。
被她抱在怀里,常常是面无表情,只一双眼睛,不管看什么,总能让人知道他的想法。
不依着他,假装不懂,他也不急,直接不要了。
是个非常叫人头痛的孩子。
“煜儿比你可爱多了。”国公夫人说着,嘴角噙着笑容。
煜儿这个孩子啊,虽然嘴巴懒,但关键时刻是会张口的。
就算不爱说话,但会主动靠近,抱抱大人,叫人心里软乎乎的。
而且性子宽和,不争不抢。跟汤圆一处玩时,多半都是让着妹妹。
不像他父亲,打小就是个冷情的孩子。
倒不是说他不让着弟弟,而是他的那种让法,是写在脸上的:“都给你,我瞧不上。”
非常气人。
想到这里,国公夫人看了他一眼,说道:“听说昨晚煜儿不许你上床?既然回来了,还不去多陪陪他?”
谢无忧便道:“是,母亲。”
他退下了。
快过年了,谢无忧交了差事,皇上放他假,可以一直待在家里。
“煜儿,爹抱抱。”
“煜儿,叫爹。”
“煜儿,给爹吃一口。”
“煜儿,你看爹拿的什么?”
谢无忧想方设法想跟儿子亲近,然而收效甚微。
白天还好,会跟他玩耍了。看不见他的时候,会溜达着找他。
但是到了晚上,仍是不肯让他靠近。
不许上床,不许靠近娘亲,甚至不许他跟娘亲说话。
“……你别逼我揍你!”
谢无忧实在绷不住慈父的模样了,瞪眼喝道。
煜儿顿时急了,躺在床上,撒泼:“嗯嗯嗯!啊啊啊!”
谢无忧好气又好笑,打他乱蹬的脚丫子:“有本事你说话。”
沈清芙在一旁看得头疼。
“行了行了,你急什么。”她道,“你才回来几天?出去,去外头等着。”
谢无忧指着儿子:“你给我等着。”
下床出去了。
热热闹闹的日子,过得飞快。
眨眼就到过年。
“看好煜儿。”天不亮,沈清芙就轻悄悄地起了,叮嘱丫鬟和嬷嬷们。
莺儿等人应声:“奴婢们会的,大奶奶放心。”
大年初一,要进宫拜年。
今年就不用担心“三皇子妃”了。
在新皇登基前,“三皇子”便被封了安南王,贬去南方封地。
皇上不想看见他,便没有召他回京。安南王妃自然不能单独回京,沈清芙得以耳朵清净。
当今的皇后,就是曾经的太子妃,她对沈清芙一向不错的。
见了她,特意说了两句话,才叫她下去。
*
时间如梭。
一转眼,八年时间过去。
谢无忧在詹事府任过职,被皇上派去地方上做钦差,盐课的事情也插手过,每件差事都办得漂漂亮亮,一路升入内阁。
年仅三十,便混成了首辅,深受皇上器重。
他无愧曾经“明月公子”的美誉,将才华付诸于朝堂、民生,如今大家提起他,已经不再唤他“明月公子”,而是“小谢大人”。
“明月公子”是雅称,是对于清高的、不沾世俗的、美好事物的美称。
而他现在,位居首辅,斩过贪官,减过赋税,是实实在在做事的朝中大臣。
若非他爹老国公战功赫赫,人们称呼他时,便不会在前面加个“小”字了。
“谢瑶华!”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子怒吼声响起,“你给我站住!”
转眼间,一道美丽身影冲到演武场中,视线在四周看了一圈,问道:“煜儿,你见到妹妹了吗?”
一身君子服的小少年,板板正正地回答:“回婶娘,没见到。”
冯云笺的眉头咻的皱起。
怎么可能没见到。
那小皮猴子分明是往这里跑来了,她亲眼见着的。
“谢瑶华!别打扰哥哥练箭!”她叉着腰,大声吼道。
院子里没有任何回应声。
只有小少年拉开弓弦,将箭支射出去的破空声。
见状,冯云笺顿时头疼不已:“行吧,你好好练箭。”
转身走了。
好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锦裙,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的女娃,从武器架后面探出头来。
她笑嘻嘻的,走到哥哥身后:“你还差多少啊?”
一边说着,一边从荷包里掏出蜜枣,塞进嘴巴里,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谢长煜又拿出一支箭,搭在弦上:“二十五支。”
“好吧。”谢瑶华说道,站在不远处等他。
谢长煜一边练箭,一边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婶婶交给你的任务没完成?”
小小少女撅起嘴,说道:“没意思,背那些做什么,我又不考科举。”
与此同时。
玉兰轩,冯云笺找到大嫂诉苦:“她怎么这么顽皮?一点都不像我,我小时候很爱读书的!”
她对于教育的热情,数年如一日,自打胎教那会儿就燃起了,到现在都没消退。
天天抓着谢瑶华,盯着她的学问。
沈清芙便笑道:“还能为什么?不像你,自然就像她爹了。”
冯云笺顿时咬牙切齿,一脸的气怒,猛地拍桌子:“不学好!”
可不就是这样?
不像她,自然是像谢不辞了。
谢不辞小时候就这样,不能说他不学无术,只能说他很不感兴趣,能逃便逃。
而女儿较之他,心眼子多多了。谢不辞小时候不想读书,都是拉肚子、肚子疼,被拆穿了大不了挨顿打。
再看看谢瑶华?那眼珠子一转,有八百个心眼子!
“不行了,我要被她气得少活十年。”冯云笺倒在软枕上,闭上眼睛,一脸瘫状。
沈清芙只得劝道:“她还小,你不要着急。”
“都八岁了!还小什么?”冯云笺一骨碌坐起来,“再有三四年,便该相看亲事了,她还能潇洒多久?”
沈清芙只好改口道:“也不碍什么。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才女,是不是?”
说着,还拿她做比对:“比如你,二弟是相中你的才学吗?”
还真不是。
但冯云笺叹了口气,说道:“可母亲是因为这个,才相中我。”
这话,沈清芙就不知道怎么接了。
“算了,算了。”冯云笺一拍桌子,“想这些太早了。哼,是我打得她太轻了,才叫她不怕我!”
沈清芙忙道:“不能打孩子。”
飞快转动脑筋,说道:“你等我跟煜儿说说,让煜儿带带她。他们兄妹说得来话,兴许会听煜儿的。”
冯云笺赶紧道:“那就多谢大嫂了。”
此刻,演武场。
“背那些又不难。”谢长煜一边射箭,一边劝妹妹:“你既能背得下来,何必气婶婶。”
谢瑶华的腮边鼓鼓的,说道:“好玩啊。”
闻言,小少年的手一抖,这支箭就射偏了,“咚”的一声扎在了靶子边缘。
“幼稚。”他说,重新拿出一支箭,搭在弦上。
一旁,谢瑶华扁了扁嘴。
如果他说什么孝道啊,礼仪啊,她兴许还不服气。
但他这么说了,她想了想,似乎是有些。
她都八岁了,还天天跟娘干仗,好像是幼稚了些。
“我知道了。”她伸了个懒腰,“从明天开始,她叫我背什么,我就背什么。”
谢长煜却道:“不喜欢的不要背。”
面无表情的小脸上,透着一股天生的傲气。
“知道了,知道了。”小少女回答,粉白的脸上透着孩童独有的天真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