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芙任由他哭,面上一丝波动都没有,还跟玉盏说话:“去跟厨房说一声,中午加一道鲜笋汤。”
语气轻松随意,好似耳边传来的痛悔哀求声,不过是蚊子哼哼。
张茂年的哭声顿了一瞬。
他睁开眼睛看去,透过朦胧的视线,依稀见到一张如花貌美的俏颜,说话时眉眼弯弯,天真又娇俏。
是他看错了吗?还是他刚才听错了?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怎么会有如此冷硬的心肠?
“哭完了?”沈清芙转头朝他看过来,神色从容淡定,仿佛他这件事不过是极平常的一件小事,“那就好好说话。”
张管事还没哭完。他都没有哭到她心软,怎么能停下?可是,可是……
看她这样子,他就是哭到眼睛都瞎了,她怕也不会心软。
“大奶奶,小的真的知道错了。”他瘫软在地上,一脸的泪,看起来羞愧极了。
玉盏和拾翠看着,都觉着解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玉盏斥道。
张管事用袖子抹眼泪,呜咽道:“小的猪油蒙了心,才做下这等不可饶恕之事,小的有罪。”
玉盏和拾翠见他哭得真心实意,心里已经解气,只还觉得不能原谅他。
便听沈清芙道:“谁给你的猪油?”
张管事一愣,哭声顿住了。
玉盏和拾翠也愣了一下,猪油?什么猪油?
“你说被猪油蒙了心。但天上可不会掉猪油,”沈清芙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谁给你的猪油?”
不交代清楚,叫什么诚心悔过?
背叛她,侵吞她的财产,一句“猪油蒙心”就想糊弄过去?
张管事愣愣的,渐渐一股凉意从后背爬起,嘴唇不禁哆嗦起来。
沈清芙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大奶奶……”张管事颤抖了一下,脸色如土,再没有半点儿轻视,“小的,小的混账!”
反手扇在自己脸上,“啪”的一声,响亮极了。
“小的见大奶奶年轻,遂生出小觑之心……”
说一句,扇自己一个耳光。
“小的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随着他一句句交代清楚,脸上也红肿起来,看上去别提多狼狈了。
玉盏和拾翠已经看得不忍。
两个年轻的姑娘,到底没见过这般场面,坏人卖卖惨,她们心里就受不住了。
“好了!”玉盏忍着不适,绷着脸喝道:“做这般姿态,以为谁会可怜你不成?休得吓着大奶奶。”
张管事便停下掌掴耳光,抬起红肿的脸,可怜兮兮地看向椅子上:“大奶奶,求您饶过小的这一回。”
他必须得求沈清芙原谅。
做出这种事,一定会传到太太耳朵里。而太太的手段,张茂年不敢想。脑中只浮现出太太的模样,便叫他不禁打冷战。
唯有沈清芙原谅他,他才能有活路!事到如今,张茂年是真的后悔了。
他为什么不等一等,真个儿摸清了大奶奶的脾性,再行事?为什么如此冲动,片刻也等不及?
此刻落到这番境地,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你背叛了我,原本怎样处置你都是应当的。”沈清芙淡淡说道。
张茂年埋着头,只顾抹泪。
“但你是母亲留给我的人。处置了你,我怕母亲面上难堪。”沈清芙又说道。
张茂年把头垂得更低了:“小的辜负了太太,辜负了大奶奶。”
“可是不处置你,恐不能服众。”沈清芙继续说道,“张茂年,此事我要给大伙儿一个交代。母亲给我的人,我会重用。但犯了错,我也不会姑息。”
张茂年低头听着。
“我会留下你,但也会给你很重的惩罚。你是要走,还是留?”沈清芙问道。
张茂年立刻叩头:“大奶奶恩慈,小的谢大奶奶宽宏!”能留,那当然是再好不过!
沈清芙嘴角勾了勾,问道:“想好了?”
“今后张茂年为大奶奶效力,万死不辞!”张茂年重重磕头,发誓道。
离开沈家,他又能去哪里?他一个背主的人,经不起打听。
除非他背井离乡。但背井离乡,日子又能多好过?
“好。”沈清芙颔首,“你站起来说话吧。”
闻言,张茂年顿时受宠若惊,忙道:“不敢,小的跪着回话。”
“给张管事搬椅子。”沈清芙索性看向一旁吩咐道。
玉盏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叫小丫鬟搬了椅子过来,摆放在正厅中。
“大奶奶还给你赐座!你摸摸自己的良心,痛不痛?”拾翠白他一眼说道。
张茂年面露愧色,摸了摸椅子,只敢坐半边,低头恭敬地道:“请大奶奶示下。”
他背叛了大奶奶,大奶奶还让他坐着说话,此刻张茂年心里当真羞愧起来。
“一则,将你贪昧的银钱补上。”沈清芙道。
张茂年忙道:“是,是。”
“二则,你本不配再继续做这个管事,但你要坐这个位子,就要多辛苦些。”沈清芙又道。
张茂年躬身道:“这是小的应该做的。”
“嗯。”沈清芙点点头,接过拾翠递过来的茶盏,轻轻拨了拨杯盖,慢条斯理地道:“下个季度,铺子里的利润,我要你提高三成。”
张茂年一愣。
“怎么,做不到?”沈清芙抬眼。
张茂年面露难色。三成,这不是一件轻易的事。他恐怕要下死力气去经营了!
“做得到!”他咬了咬牙,狠心说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若把握不住,只有死路一条了!
沈清芙面色缓和些:“最后,便是王狗儿。”
张茂年心里一突,挺直身子看过去。
“我不放心你。”沈清芙直接跟他说了,“王狗儿还在铺子里做事,但你不能打骂他,只能吩咐他做事。每个月,我会召见他一回。”
张茂年神色变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
主子不信任他了,但这怪得了谁呢?他心中发苦,又冰凉冰凉的。
“是。”他低头道,“小的明白。”
“嗯。”沈清芙点点头,放下茶杯道:“没别的事了,你回去吧。”
看向旁边:“将账本给他。”
玉盏板着脸,把真正的账本丢过去,说道:“回去好好做事!再有下回,饶不了你!”
“是。”张茂年低头躬身接过,只觉这本薄薄的账册,重得他几乎捧不起来。
他背影踉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