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送情虽然不懂医术，但多年的受伤经验也让她对于小安的伤势有了个底。
可当大夫默默将她拉到一旁，叹了口气，又隐晦地摇了摇头时，她的心还是沉到了底。
“下体撕裂，腿部坏死，很严重。”
李送情压低了声音说：“大夫，有没有药，能让他不那么痛？”
大夫看了看小男孩，有些于心不忍地说道：“我开张方子吧，但这不治本，你知道的。”
她点点头。
在这12个孩子中，小平年纪在他们之间最长，正抱着一个小小的团子喂她吃粥；另有两个孩子陪在小安身边，轻声同他说着话，逗他开心。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宁静祥和的气息。
如何安置这些孩子，又如何处理这些孩子与小安之间的关系，成了李送情此刻纠结的难题。
她走出门去，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才感觉心中的阴霾散去了不少。
小平跟了出来。
他年纪尚小，眼底却沾染了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冷漠与恨意。
“送情姐，”他叫住她。
李送情回头，“怎么了？”
“我想……请你帮我找些纸和笔，我想画几张画像。”
她一愣，“什么画像？”
男孩犹豫半晌，慢慢说道：“那天……就是城里开始打仗的那天，有一群人闯入我家，杀死了我爹娘。”
“当时，小安就在家里，可我不在，我跑出去玩了。当我回家时……就看见那个人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从我家走出来。”
他说得很慢很慢，几乎是咬紧了牙，才能把这些字一个一个地吐出来。
“当我进屋时，只看到屋子里全是血，地上，桌上，床上，墙壁上……到处都是血……小安倒在血泊里，下半身被刀子划得血肉模糊……”
“我追出去，可我追不上，他们骑着马……”
“我不认得他们，他们没穿戎服甲胄……”
“但我记住了他们的脸，一个，长着络腮胡子……一个，长眼角有道长疤……一个，脖子左边有个大瘤子……”
“我想画下来，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他们的脸……”
“那样我就可以，给小安报仇……”
他抬头看她，坚定的眼神已被泪水模糊。
她静静地听着，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就在男孩眼底的失望盖过恨意时，她才又开口说话：“你陪着小安吧，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让自己陷入仇恨的漩涡中。”
又过了不知许久，只听他说道：“可我知道，小安活不了多久，我一直知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他，如果那天我没有贪玩跑出去……”
“小平。”她打断他，不想他陷入无谓的自责中，“你叫什么名字？你跟小安的名字。”
他愣愣地望着她。
“我叫陈平，他叫陈安。”
“你看，你们的名字连起来就是‘平安’，这是父母对你们寄予的期望。意思是，他们不求你们大富大贵，不求你们锦衣玉食，不求你们门庭显赫，只求你们一生顺遂、平平安安，无论是小安，还是……你。”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茫然。也许是年纪尚小，他还有太多不懂。
不懂爹娘为什么只为他们祈愿平安。
不懂弟弟为什么要受到这份苦难。
不懂那几人为什么做尽恶事还能快然离去。
大人们总说他年纪尚小，所以不懂，长大了就能懂了吗？他真想带着弟弟快点长大。
李送情谢过大夫的药方，将药方和药钱吩咐给陈平，随即便独自一人走出了残破的大门。
从小巷里出来，拐两道弯，再往前走不远，就是谢婆婆的家。
谢婆婆家比麦糖家要好不少，土墙灰瓦，从外观上看倒是完整。
她敲了敲门，没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来。
谢婆婆见到她，有些惊喜。“小恩人，是你！快请进。”
“谢婆婆，叫我李送情即可，举手之劳谈不上什么恩。”
李送情随着她走进去，这院子并不大，但打扫得干净整洁，日常用具也应有尽有，能看得出来老太太虽日子过得清贫，却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时，从里屋探出一张小脸来。
“奶奶，谁来啦？”
是一个小男孩，他有半人高，看起来年纪比姜糖大不少，约莫十岁左右，一张十分可人的小脸抬起来时，眼睛里仿佛带着盈盈的星光。
谢婆婆介绍道：“这是我孙子，叫做谢忱。来，小忱，过来见见客人。”
谢忱见客人长得如此好看，有些羞涩，不敢过来，只扭捏地叫了一声：“姐姐好。”
李送情笑了笑，谢婆婆看起来也是有些学识的，带出来的幼子也是乖巧又可爱。
她想起来此行目的，便敛了笑容，对谢婆婆认真说道：“谢婆婆，此次前来，是想请您帮个忙。”
谢婆婆笑道：“你看我老婆子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能有多大的本事？只要是我能做的事，我肯定愿意去做。你也别客气，就直说吧。”
李送情犹豫地咬了咬唇。
不一会儿，她带着谢婆婆来到姜糖的家。
谢婆婆推门进去时，同样受到了不小的震撼。她的心肠更软，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地别过头去，等出来与李送情交谈时，已是老泪纵横。
“这……这些孩子……”她哽咽着问道。
李送情点点头。
“唉，造孽啊。”谢婆婆抹了抹泪，问道，“那孩子……是不是不行了？”
“快了，大夫说。”
谢婆婆一阵默然。
“谢婆婆，我想麻烦你暂且照顾他们，这些孩子年纪尚小，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当然，我也会付给你相应的报酬，这里是一百两，你可以先收下。”
她将那一百两递给谢婆婆，对方却推了回来。
“几个孩子而已，有谢忱帮着我，照顾他们几个不成问题。我听说那将军府每日都会施粥布善，吃食方面你自然也不用担心的。”
李送情还是执意将钱袋子塞进了她手里。
“还劳烦您费费心，带受伤的孩子看看病。”
谢婆婆望了望里屋，确实有几个孩子面色不佳，便也不再推辞收下了。
其余还有一些注意事项吩咐妥当后，李送情心下也宽心了不少。
“谢婆婆，我可能不会常来，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或者钱花光了，你就叫谢忱到戍北将军府找我。”
“原来你是……”
谢婆婆一愣，欲福身行礼，李送情赶紧扶起她，皱眉道：“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免了吧。”
毕竟在现代时，她就讨厌那些俗世规矩和人情往来，如非必要，自然是能省则省。
谢婆婆曾经也是世家出身，受这些规矩束缚多年，听她这样说，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你且放心吧，我不会亏待了这些孩子。”
她进屋去，唤来那些孩子，一个个问他们的姓名和年龄。
谢婆婆模样慈祥，性格又十分温和，那些孩子见了也有一股自然而然的亲近感，从一开始的生疏胆怯，也逐渐变成围着她说笑起来。
屋内那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氛终于破开，让李送情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