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主笑弯了眼,抬起绫缎织就的衣袖掩唇轻笑,
“城阳侯夫人听见了吗?继续倒茶吧,画师已经准备好了。”
云华不露声色瞥了一眼高坐上位的新帝,他清冷的眉眼间盛满了玩味的笑,唇角勾起的弧度那么冷,
完全就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是她误会了,误以为新帝赶来是要替她解围,
可事实上新帝还为着她戏弄的事记恨着,怎么可能站在她这边呢,
她在期待什么……
不知为何,心脏有些抽疼,但面上仍旧保持微笑,拿起了还在冒热气的茶碗,
苏苏身旁的画师开始描摹起来,因新帝在场,画师也有些紧张,笔下的速度加快不少。
非颜也搞不明白新帝这是怎么了,
明明听到消息的时候是急匆匆赶过来的,可见到城阳侯夫人后却又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看好戏值得你扔下奏折就跑吗?
云华保持着倒茶的姿势一动不动,紧绷的姿态也是贵气逼人,
哪怕是被迫保持倒茶这个姿势,也像是与朋友闲聊烹茶一般自然端庄,
这个姿势露出云华光洁的颈与下颚,像是无瑕的珍珠,又似是散发着馨香的暖玉,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云华背后已有薄汗顺着脊背淌了下来,
捏着茶碗的拇指和食指已经被烫的发红,边缘是因用力而泛起的白,看上去应当烫的不轻,
新帝不动声色打量着云华,见不到一丝一毫显露在外的痛意,
眼神时不时落到云华端着茶碗的指尖,已经明显通红,是被烫伤了,
心绪莫名烦躁起来,新帝屈起指节在桌角不耐烦的敲了起来,
云华看上去像是一尊含笑的佛像,岿然不动,
其实她不是不怕疼,恰恰相反,云华打小便身娇肉贵的,一点点擦破皮的小伤也要掉眼泪,
只不过现在指尖的疼,让她回想起了那夜大雪,她将双手插在厚厚的雪层里,再奋力推开巨石,拖着草席,在漫天大雪里吃力的走着,
与当时僵硬麻木、百虫钻心的疼相比,这点烫伤又算什么呢。
非颜皱眉看着面带完美微笑的云华,她明明在笑,
可是为什么,透过那茶碗里蒸腾的热气,她好像很难过,
不是身体上疼痛的难过,是那种心碎成一片一片的难过……
苏苏斜眼看着云华,不屑地撇嘴,
还能笑得出来呢,看来下次要再努力,让她哭出来才好。
四公主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惬意的喝着侍女递上来的清茶,
一双美目时不时落在云华身上,
她恨不得将云华好好搓磨一遍,以解她心头的恨,
若没有云华占着城阳侯夫人的位置,今日的城阳侯夫人该是她才对,
只是碍于皇兄在这里,不好做得太过。
新帝轻咳一声,看向画师的眼神里仿佛淬了深山里千年未融的冰,只一眼就把人看得如坠冰窖,瑟瑟发抖,
“画好了吗,呈上来给朕看看。”
画师不敢抬头,轻抖着双手,将画好的画呈到了新帝面前,
新帝随意撇了一眼,喉间溢出一声含糊的嗯,低垂的眼睫掩住一切思绪,
“画的不错,也不枉城阳侯夫人亲身示范。”
言罢,新帝头也不回的走了,
非颜上前一步,朝在座诸位贵女行了一礼,
“今日的教习就到这里,诸位请回吧。”
四公主没有驳非颜的话,毕竟她是新帝身边的掌事姑姑,
看来今日的为难只能到这里了,
眸中闪过一抹不甘,四公主也起身跟在新帝身后离开了,
玉茗快步上前,扶住云华,
“夫人,你没事吧?”
苏苏嘴角噙着快意的笑,走过云华身旁时,重重的朝她肩膀撞了一击,
云华被撞的一踉跄,跌在玉茗怀里,耳边是苏苏漫不经心的语调,
“城阳侯夫人,今天就到这里,期待咱们下次再见。”
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脊背和发软的腿,云华在玉雨玉茗的搀扶下回了小院子,
云华尚且被当众戏弄,岳府众人今日自然也受了不少责难,
有被罚着在宫门口扫了一天地的,有被带去洗了几大箩筐衣裳的,
还有的更是直接被罚着跪了一天的,
一天下来,众人皆是浑身酸痛,洗漱一番后,在大通铺上倒头就睡,
云华躺在通铺的角落,静静闭上双眼,
浑身的痛密密麻麻的,倦意如潮水般涌来,
云华就这样靠着,渐渐睡去。
晚膳过后,新帝又将自己掩埋在小山一般高的奏折中,
绝大部分的奏折都只为的一件事,
西北王带领大军压境,已冲破我军边境的两道防线,
出兵西北迫在眉睫。
非颜端来一碗冰镇过的银耳莲子汤,放在新帝手边,
“陛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新帝抬起头望望月色,方才察觉到已经这么晚了,
端起银耳汤,舀一勺入口,清甜甘润,冰冰凉凉的,
新帝拿着勺子出神,突然想起那日抵在他唇边的鸡汤,
还有那声酥软入骨的,夫君,
新帝摇摇头,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怎么会想起那个居心叵测满腹心机的女人,
但脚下却不受控制的往小院子走去。
非颜看着新帝猫着腰蹑手蹑脚走进小院子的身影,眼皮直跳,
陛下啊,大半夜偷偷摸摸进下人的院子,站在大通铺前看得入迷,你这是想做什么?
新帝站在通铺前,眼神直直落在角落里一个安静的身影上,
月光从窗户里挤进来,披在新帝肩头,
伫立许久,新帝确认云华已经睡熟了,给非颜使了个眼色,
“把药拿给她。”
非颜从怀中掏出一瓶烫伤药,搁在云华枕边,
她就知道陛下这瓶药是为城阳侯夫人讨的,
非颜正想转身时,身后又传来新帝压低的声音,
“放着干嘛,涂上呀。”
闻言,非颜悄悄地打开药瓶,倒了一点在手上,往云华手上涂去,
新帝似是不放心,又补了一句,
“轻一点呀。”
背对新帝的非颜仗着新帝看不见,悄悄翻了个白眼,
要人家继续端着滚烫茶碗的是你,现在过来偷偷摸摸上药的也是你,
真是变幻莫测,不好伺候,
非颜才摸了两下,云华已经在睡梦中微皱了眉头,嘤咛一声,
新帝把非颜拉开,嘟囔着,
“真笨,不是让你轻一点的吗!”
非颜彻底无语了,这不是已经很轻了吗。
说着,新帝伏到云华身前,亲自拿着药膏轻轻擦在云华红肿的指间,
冰凉的触感让本就浅眠易醒的云华睁开了眼,
新帝触到云华指尖透明的水泡,深深皱眉,手中抹药的动作一轻再轻,
等到终于将两指都均匀抹上药膏,新帝一低头,在昏暗的光线中与云华对视上,
终于察觉到云华已经醒了,新帝触电般猛地跳下去,拂了拂袖子就想走,
云华眨着杏眼,无辜的看着新帝,
“陛下,可愿听我解释?”
低低的声音在夜风中四散,像在新帝心头挠了挠,
背对云华,新帝顿住脚步强自镇定,冷哼一声,
“有什么好狡辩的?”
非颜轻抚额,陛下啊,不要太口是心非,既然是狡辩那你停下来干嘛。
云华软软地望着新帝,咬牙开口,
“我……从那日落水便对陛下一见倾心,一切欺瞒都因我情难自已,并非有心戏弄陛下。”
因一天的折腾,云华的声音极虚弱,
非颜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这样就听不见这种世风日下的秘密,
城阳侯夫人对陛下一见钟情,听上去两人还有一段亲密往事……
新帝冷硬的背影愣了愣,丢下一句“胡搅蛮缠!”便转身离开了,
云华窝在大通铺的角落,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谁也没有发现,通铺上还睁着一双满是狡猾算计的眼睛,
一边躺着的腊月早在新帝和非颜进来时,就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