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敲敲打打的声音甚是吵闹,此时才不过清晨,
云华本就睡得不安稳,被这一阵动静惊扰,更是无奈的坐了起来。
还没披上外袍,云冉便气不过的冲到了外间,冲着那几个灾民喊道,“是谁一大早扰人清梦,我姐姐还睡着呢!”
几个赤着上身的灾民闻言转过了头,尴尬的笑了笑,歉意地点点头表示不会再发出声音了。
云华掀起帘子走出了帐篷,一眼便见到了岸边聚着的十余个灾民。
他们手中拿着草绳和竹篾,地上堆着些发黑霉腐的木头,也不知是从哪个地方抠挖下来的,
河岸上,已经摆着一个做好了的小筏子,
这就是他们一大早起来要做的东西,怎么看也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吧?
“我们……我们想多做些筏子,到时候可以一起出去。”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男子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很是老实点样子。
出去?
那夜说动灾民放弃献祭时,他们便想着要再另寻出路,这几日却不见行动忙,原来是憋着这件事。
今时境况,死守城中,明显等不到救援,出去求助确实是个办法,不过从前,他们并不是没有出去过……
“这次,我们打算一道出去,人多力量大,一定能说动别人,说动朝廷,来赈灾的,如果这次还不行,我们就死赖在外面。”
“对!我们软磨硬泡!”
“好!死缠烂打!”
“是!胡搅蛮缠!”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越说越远了,感觉不太靠谱,凭着几个楞头小子,真能让人家下决心赈灾吗……
再说了,云华皱着眉头看向地上那形似小舟的一滩木头,这能站上人吗,怕是会直接散架。
他们要真坐这个,恐怕不是要离开凫州,而是要离开这人世了吧……
看他们做得起劲,云华倒也不忍心打击他们,闭住了嘴,只默默站一旁看着。
云阔不知何时走到了边上,大半年前还是个眉头紧锁的小屁孩,如今已经隐隐有了少年的模样。
“水又深了。”青涩的侧脸也有了些坚毅的线条,目光直视水面的方向。
他们刚进凫州城时,水差不多及膝,那是云阔的腿上还因此搁置了许久,没想到不过半月有余,水已经涨到了及腰的位置,寻常地方的汛期早已结束,
这水涨的也太快了……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这些灾民也是因为水涨地实在太快,才会突然加快步伐,大清早便开始赶工做小舟,
连与水灾抗争了十余年的灾民都开始躁动,加快了离开的脚步,敢去另寻出路,甚至是不惜用命闯出一条路来,这凫州城是不是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
嗓子莫名干痒起来,这些日子与这些灾民相处下来,并不是没有感情,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这里彻底沦陷呢,
“云阔,当初那究竟是怎样一场水灾,怎样一场浩劫?”
云阔歪着脑袋从回忆里找寻,过了许久才开口,“后来,那水灾将整个李朝变成了人间地狱,没有活路,暗无天日,不仅仅是李朝,西北、周围诸国也在劫难逃,水波推岸,将世上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如果……有足够多的舟筏,能够载起所有人,不至于在水中浮沉呢?”
沉吟半晌,云阔幽幽叹一口气,看向云华的眼中浸满了悲怆与凄凉,“大姐姐,你还是将这场水灾看得太简单了,载起人有什么用呢,粮食、土地、衣物,没有这些,人是活不过三个月的。”
从云阔的语气里,莫名听出一些凄惶与无助,知道这些话又让云阔想起那可怖的回忆了,
及时住了嘴,云华忍不住想,云阔说得这样肯定,难道前世有人真的这样做过,结果是失败吗……
云阔一次又一次强调,水灾是场浩劫,没有人能够躲过,哪怕有众多舟船也只是杯水车薪,
既然不能寄希望于依靠这些在水灾里活下去,那么就只有一条路,止水!
或许,趁着这水灾还没有蔓延开去,一切都还来得及……
若有所思般回到帐篷,云华闪身进去,不知往怀里揣了什么,又飞快出来了,直往岸边走去,
再一次坐上前往东风寨的舟筏,云华心里有些复杂,
那日苏苏一通哭诉,也觉得替她心酸,但世间事并没有一切如意的,很多事越是想逃避,便越是逃不掉,越是想靠近,往往便推拒地更远。
当符老将军亮出名单时,云华心里是担忧、抗拒,而当沛章松开这绑缚时,心里却又动摇起来,
而这次,她前往东风寨,却是主动合作的,或许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有定数吧……
没有去寻素客,而是直奔后山那里沛章的小院,说来也奇怪,本来这东风寨就已经是在山林掩隐之下了,有这么多塔楼可住,却要在这后山隐蔽处建个小院子,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推开院门,这次沛章却不在屋里,绕着小屋往后走,才在院子篱笆前见到了沛章。
今日阳光不甚刺眼,云华隔着石子小径望去,沛章盯着地面一动不动,不知在发什么呆,
“阿章?”
云华逆着光从小径上一步步走来,沛章转过身,青色的裙角险险擦过地面,
咦?篱笆前那块土像是新翻过的,湿漉漉还带着水汽,黑褐色的土面泛着与别处截然不同的色彩,鲜活的像是立马要破土而出些什么似的。
可是土里明明什么都没长出来呀……
沛章刚才就是看着块土在发呆?
“云华……有什么事吗?”
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沛章悄悄离那片土远了一些,说话也带上了不自然的气息。
“我要回京中。”
僵了片刻,沛章清冷的眸子垂下,掩住神思,眉头紧紧皱着,“我让肥三猴儿五驾车送你回去。”
“我要走水路,带上那些灾民。”
此话一出,沛章疑惑的眼神闪了闪,
相比起水路,陆路无疑更稳妥些,河道本就暴涨,虽然速度能比马车快上不少,但也显然更危险些,更何况还要带上那些灾民。
再说了,灾民这么多,怎么可能带上他们走呢?
“你们后山有一片树林,那木材叫做凫木,可做舟筏。”云华向前一步,几乎是贴进了沛章怀里。
正想伸手去扶一把,掌心却飞快地塞进了什么,垂眼一眼,是二百两银票。
“我要买下。”
来凫州,购置做舟筏的木材,本就是这一行的最初目的。
凫木价格不贵,生长速度也极快,二百两银票,足够买下做几百舟筏的量了。
“可以。”见到沛章点头,云华心里忍不住欣喜,
如此,来凫州走一遭,正不虚此行,完成了任务。
捏在掌心的银票还隐隐带着温润的触感,沛章紧紧握着,皱眉开口,
“我陪你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