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远远地看了，倒是收起了回宫的心思，也不等荣禄伺候，径自从御辇上跳了下来，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云空听到身后动静，神色未变，却缓缓起身，轻轻拍了拍洁白的袍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才不急不慢地转身，口念佛号对着皇帝行了一个出家礼。
皇帝脸上的阴郁和眉间藏不住的急躁，对上云空大师舒展的眉头和纯净的笑容，两相对照，变成了冰与火一般的存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人身形未动，眼眸之中却已经风起云涌，展开了一番极致的较量。
“大师，您既然已经皈依佛门，又何必插手这红尘之事呢？”
“陛下，因果循环诚不欺人，陛下执着于心中所求，就要种善因，才能结善果。若一味种恶因，终究难结善果。阿弥陀佛，还望陛下三思。”
“哼，云空，就算超脱如你，不也有想要护住的人和物吗？”皇帝若有所指地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小女童，一张稚嫩的脸上，嘴角扬起地恰到好处，让人看到她就莫名地产生一种平和的感觉。
“陛下所言，对也不对。有些人和的事，的确是老衲想要护住的，却也是我佛命我护住的。一切皆是缘法，一切皆是修行。陛下眼中那些老衲的劫，不过都是虚幻罢了。”
“哼！”皇上冷哼一声，便想离去，刚抬脚就被云空喊住了：“陛下，请留步。”
说完，转身看向一旁的法传，冲对方轻轻点头，便看到法传和尚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到了云空大师来时乘坐的马车，掏了半天，才拿出一个素色的小布袋子，走回云空大师身边，递到了老和尚的手中。
“今日下山，老衲特意准备了一份礼物想赠予舒妃娘娘，既然得见天颜，还请陛下带回宫中转交。另外，老衲还有一句话，有劳陛下带给舒妃。”
接过了云空大师手中的布袋，皇帝并没有打开，只是摸起来倒像是一个手串。握在手中，看着老和尚那平和的笑脸，皇上心中有些不爽。这种平和，可能是他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
“何话？”
声音听起来并不友好，云空大师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般，依旧平和地说道：“放下过往种种，方得日后自在。”
皇帝心中疑惑，不明白云空为什么要让自己给舒妃带这么一句话。更不明白，云空华丽的过往又是指什么？究竟何为自己在呢？
想不明白，皇上只觉得心头那股烦躁的感觉又回来了，冷哼一声，黑着脸走进御辇，冷声吼道：“愣着干什么呢？朕要回宫，你们看不见吗？”
荣禄急忙甩了一下拂尘，使出吃奶的力气，尖声叫道：“皇上起驾回宫，无关人等回避！”喊完，顾不得自己咳嗽连连，便赶紧冲着黑甲卫们挥手，让他们赶紧护送这位火气很大的主子回宫，只怕见了舒妃娘娘，这位才能稍微缓解一下情绪。
南宫灿歌也没有下跪，只是跟着云空大师冲着远去的御辇躬身了一个佛家礼，心中对这位今天一直黑沉着脸的皇上，没有一丝好感。
先不说她上辈子跟钟离枫之间的仇怨，就今天欧阳如意为了接驾昏在府门外的事情，就让她忍不住对钟离枫这个父亲心生埋怨，更何况，想到她的暄哥哥和大哥一路上遭遇的袭击埋伏，只怕跟这位脱不了关系，心中的愤恨就更重了。
云空对小丫头的心思一清二楚，便蹲下来望着那双好看的星眸，柔声说道：“灿灿，师父之前跟你说什么了？很多事情都不是无缘无故发生的，莫要弄脏这双好看的小手，因果循环，你且等着慢慢看就好！”
望着老和尚那张永远淡然的笑脸，南宫灿歌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心中惊讶，忍不住低声问道：“老和尚这一切该不会你早就预料到了吧？”说完，还暗暗地往钟离枫站着的地方，冲老和尚递了一个眼色。
“哈哈哈，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老和尚又是一阵大笑，起身把手放在南宫灿歌的头顶，笑着说道：“灿灿，记住师父的话，你还有很多时间，但行好事莫问前尘，既然佛祖将你送到了这里，一切自有安排。”
不明所以之人，听了两个人的对话，都以为云空说的是南宫灿歌佛缘深厚，今生注定被偏爱。南宫灿歌心中却是震撼，她很清楚，老和尚说的是她重生而来的事情。她的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听了老和尚的话，想起钟离枫和林夏尔如今的处境，倒是觉得也许老和尚是对的，报仇并不代表一定要杀了他们。他们若是死了，一了百了倒是便宜了她们。
思绪之间，南宫灿歌仿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人群之中的徐婉柔好不容易挤到了跟前，一身狼狈，哪里还有前世那般高高在上宠辱不惊的做派。
前一世，欧阳如意善待于她，自己对她信任有加，她过得是何等滋润的日子。听闻，如今林文恒带着她和几个姨娘，挤在北城一处小院子，每天过得鸡飞狗跳，对比前世她的女儿成为太子妃，坐上了凤位，看她过得凄惨，南宫灿歌倒是觉得心里一阵舒坦。
看向云空，却看到老和尚冲着自己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靠得更近一下，南宫灿歌问道：“她一向高傲的，这是怎么了？”
“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今生所得，皆是前世所愿，世人一味贪心，反儿抱怨自己没有得到我佛眷顾，不过皆是自己愚钝罢了。”
南宫灿歌心中有些诧异，老和尚的意思，难道成为林文恒的妾，过得这般不体面，竟然是徐氏前世所愿？这也太扯了吧？
云空大师却只是给了南宫灿歌一个微笑，随口说了两个字：“你猜。”
南宫灿歌给了老和尚一个大大的白眼，引得云空大师又是一阵大笑，却没有再透露一个字。
站在两人身后的众位僧众，自然没有听到两个人究竟说了什么，但是心中的震撼却无以言表。
云空大师向来不喜欢见人，就算他们都在华光寺修行，能见到大师的机会也是屈指可数。
那个，在他们眼里每次出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淡定如大殿里的佛像的师叔祖，竟然脸上会有这么生动的表情，他们别说见，就是听都没有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