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太学。
这天早早的沈卿安便到了太学,只听学子们都聚在一起,人群中有人在高声说着什么,当即便引起了沈卿安的好奇。
沈卿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仔细的倾听着那人群中的声音,终于认出了,那是李文忠的声音。
“诸位,自古守丧乃是孝悌之常伦,古之贤君贤臣,不忍以私情而废公义。故而君王有诏夺其情!圣人曰:入则孝,出则悌……
今安国公早逝,太夫人无以奉养,白小娘子适值婚龄,自请为亡兄守丧,奉养老母,不眷恋后宫之尊位,正合圣人所云之孝悌之义……”
李文忠引经据典,指出白灿臣为了奉养老母而不惜在正当婚配的年华主动为亡兄守丧,正是圣人所提倡的孝悌之举。同时夸赞她为了守丧而拒绝官家后位的高尚之举,认为这展现了她不恋眷权位的高洁品行……
大胤朝正值儒学盛行,孝悌忠义乃是这个时期读书人所提倡的人生信条。
这个时代的规矩,父母去世,子女需要为父母守孝三年。
兄长去世,弟弟需要为兄长守孝一年,已出嫁的妹妹可以不用守丧,但未出嫁的妹妹却需要为兄长守丧。
因此在世人眼中,‘’白锦澄“为亡兄白灿臣守丧正是遵守礼教的体现,而且白灿臣“死”后白老夫人没有儿子奉养她,“白锦澄”守丧在家还可以尽儿女孝道,仅这两点便足以让他们称赞了。
之后官家下圣旨诏她入宫为皇后,她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卡bug不用守丧的,但是她没有,反而上书自请守丧,婉拒了这门最为尊贵的婚事!
这几点,恰好在这些读书人面前营造了一个孝悌守礼、品行高洁的大家闺秀形象。
李文忠的一席话,瞬间便把白灿臣捧到了道德的至高点。
“不错,文忠所言甚是!”
太学生们纷纷附和,
沈卿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诸位!”
王允之站在高处,向一众太学生们说道:“白小娘子守丧一事合情合理,但是官家却因一己之私下诏夺情!自古君子为尊者讳,但是如此罔顾人伦之事,我王允之万万不能视之而如不见!”
若说李文忠的一席话将白灿臣捧到了道德的至高点,王允之这番话却是将宋官家推到了舆论的对立面!
太学生们的情绪一下子被调动了起来。
“对!官家此举有违人伦,我等既然苦读圣贤之书,就不能坐视此事发生!”
有学生高喊。
见到众人的情绪已经酝酿起来,李文忠知道是时候再加上一把火了。
“若白小娘子是朝中官员,官家夺情乃是为了家国社稷,但她并无官职在身,官家只因贪恋美色而强令除丧,非是人君之道,历数三代旧事,官家此举,是步桀纣之后尘也!”
李文忠脸色通红,怒发冲冠,大声的说着。
他这话说的狠,直接将宋官家跟夏桀、商纣两位亡国之君相提并论,这几乎是明着在骂宋稷是个昏君了。
有的太学生被他这话吓得脑子一凉,冷静了下来,但更多的人却是肾上腺素激增,情绪越发的高涨。
太学本就是朝中官员的后备营,这些太学生们年轻气盛,无不以针砭时弊、品评政治为荣,能够对政治、对朝中官员甚至官家天子作出点评对他们而言是一件极为光彩的事情。
在这样的氛围下,李文忠这把火,彻底将舆论引燃了。
太学生们率先表明了立场,他们在太学中直接对皇帝的失德行为进行了批评,甚至写诗作赋,明里暗里的骂宋官家是“桀纣”、“无人君之相”。
由于太学的强大影响力,李文忠的这把火不仅仅在燃烧在太学之中,更是烧到了太学之外。
当天上午,李文忠和王允之等人在太学中的发言便传遍了整个临安,太学子们的诗赋也通过勾栏酒肆等“风雅”场所传了出来。
一时间,上至朝中重臣,下至贩夫走卒都参与到了这场关于“人伦孝悌”和“天子失德”的讨论之中。
在整个舆论中,坚守礼教、性情高洁的“白锦澄”与好色失德的宋官家形成了鲜明对比。
朝中的士大夫们纷纷垂泪扼腕,那位已经乞骸骨却被天子挽留的老太傅更是吐血三升,大呼愧对太上皇,没有把天子教成圣明贤君。
这种舆论还在扩散,已经不在局限于临安一城。
各地大儒名臣的奏折如同雪花一样飞来。
太阳还没落山,宋官家收到的奏折便在书案上堆成了山。
宋官家翻阅奏折直到拂晓,才勉强看完了这堆奏折,气的差点吐血,把在御书房随侍的内侍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这堆纸山千篇一律,意思都是褒扬白氏女、批评宋官家,让宋官家直呼离谱。
当了七年的天子,他还从没被这么多人怼过。
“朕……朕乃天子,不过想要个女人,就这么难吗?”
宋稷气的三尸神暴跳,这一句气话恰好落在了入宫请见的老太傅耳中。
“太上皇,老臣无能啊!”
老太傅老泪纵横,竟然一头撞死在了御阶之下。
宋稷瞠目结舌,没想到这老太傅居然这么玻璃心……
望着台阶下那头上冒着血,身体还温热的老太傅,宋稷沉默良久,无奈的挥手招来内侍:
“白锦澄自请守丧的折子,朕允了!”
……
天还没亮,中官便又到了白府。
白灿臣在睡梦中被挽袂叫了起来。
“小野猪……”
她梦呓着,嘴角流出了口水。
起床气的她一把将头发揉的稀碎,苦的挽袂耐心的将她按在梳妆台前,将她的头发一一梳好。
等到她出来接旨时,天色已经透亮。
看着仪态端庄的白灿臣出来,中官脸上摆出一个标准的营业式微笑。
“白小娘子,咱们又见面了!”
“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中官心里有些发苦,传旨是个好差事,但大清早传旨可就不那么舒服了,他一个宦官,位置到这步就顶天了,谁不想睡个好觉?
很快便宣完了圣旨。
“白小娘子,圣旨咱家已经给你了,咱家可不希望第四次叨扰贵府了!”
丢下这句话,中官打着呵欠出了门,连赏钱都没要。
白灿臣喜滋滋的捧着圣旨,当个宝贝似的谁也不给看。
回到闺房倒头就睡,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