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苏过除了去衙门点卯,其他时间都在家陪着妻子。
反正制置三司条例司是直接对赵煦负责,也没人管得着他,青苗法的事倒是需要不时跟进下,但京畿这一块的田产,大部分是皇庄和官田,剩下的也被大户瓜分了,借贷的需求并不多。
苏过每日在家除了好吃好喝,看看书,就是拉着范杜若说说话,散散步,真是神仙日子。
当然,这样的好日子也就持续了十几天。
因为苏轼不高兴了,觉得儿子拿着朝廷的俸禄,天天在家待着算怎么回事?
苏过见父亲发话,调整了下心情,准备入宫接着战斗了。
临行前,他还不忘蹲在地上,嘴巴贴着范杜若的肚子说道:“为父舌战群相去了,等我好消息。”
说完又起身抱了抱妻子,得意地出门。
进宫的路上,苏过对父亲说道:“今天的御前奏对,爹爹就放过我吧?”
“军务确实需要整顿,”苏轼说道:“只要你不提对契丹用兵的事,其他都可以商量。”
“我可没提用兵,都是正常的军中调整,”苏过笑道:“不北伐,难道军队就都不管了吗?”
苏轼摇头道:“不要诡辩,没人是傻子,你的用意太明显了。”
苏过想了想,说道:“若是我能说服其他宰执,爹爹就不开口,如何?”
驳倒苏轼不难,他的观念与范纯仁等人并无二致,但父子俩在朝上争论,传出去总是不好。
这个要求苏轼点头答应了,说道:“只要官家支持,其他人也不反对,我可以不说话。”
苏过喜道:“只要爹爹不开口,其他人我还是有把握的。”
苏轼觉得自己又被忽悠了,但他也不愿与儿子在御前争执,摇摇头作罢。
到了殿中,还是一众老熟人,早已摆开架势,只等着苏过屈服了。
在不愿挑衅契丹人这件事情上,新旧党难得地达成了一致。
首先发难的是枢密使韩忠彦,他奏道:“真定府刚刚传回河北军中情形,眼下当以严肃军纪,加强操练为主,不是调整兵种的最佳时机。”
苏过先抬头看了眼官家,赵煦轻微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苏过解释道:“无论是战马还是军器,都需要准备的时间,将士们也需要重新演练战阵、技艺,这与整顿军务之事并无冲突。”
枢密副使许将说道:“军中不宜动作太大,一来容易动摇军心,二来短期间反而会削弱战力。”
“是的,所以眼下只对河北两路的将士做出调整,”苏过又道:“惩治了军中贪腐,改善士卒待遇,补偿拖欠粮饷后,军心自然能够稳定,至于战力,只是据城防守的话,算上新式火器,是不会削弱的。”
枢密院的两位更在意军队的稳定,攻不攻辽尚在其次,若是因此引发禁军动荡,或者河北不稳,那还不如就这么烂着。
接下来是范纯仁说道:“宋辽相安无事九十年,为何要再起争端?”
“何谓相安无事?”苏过愤然道:“每年数十万的岁银和绢,难道没有按时送过去吗?”
“庆历二年,宋夏大战,契丹人趁火打劫,撕毁澶渊之盟,索要北汉故土和关南十州,朝廷选择妥协,每年增加岁银和绢各十万。”
“熙宁年间,契丹人擅自越过白河沟,要求重新勘定边界,同时不断派军施压,朝廷又一次退让,丢失了河东的大片土地。”
“这样子的步步紧逼和委曲求全,也能算作相安无事吗?”
苏过言辞激烈地摆出事实,范纯仁表情一滞,但章惇替他说道:“庆历增币之后,引发辽夏不睦,两国多次交战,夏人向我朝遣使求和,可见这不能算坏事。”
“为何辽夏不睦?”苏过冷笑道:“那是因为李元昊,他不能容忍契丹人不仅不出兵支援,还借着宋夏两国的战事牟利,夷狄尚知何谓盟友,我朝却还顾念着花钱买来的兄弟之谊?”
李元昊的确是个狠人,先是把大宋打得满地找牙,然后大辽多拿了大宋的钱想劝和,他直接翻脸,一面与大宋讲和,一面在辽夏边境挑事,继而在河曲大败入侵的辽兴宗。
李清臣站出来怒道:“此言放肆,朝廷每年军费千万贯以上,花上数十万能免除刀兵,有何不可?”
“太祖、太宗可不是这么想的,”苏过讥笑道:“立国之初,北收燕云便是首要目标,为何百年之后,苟延残喘便让朝中大臣心满意足了?”
李清臣正要教训这个毛头小子的出言不逊,赵煦开口道:“苏签书注意言辞,不可诋毁同僚。”
苏过配合地立马低头认错。
李清臣又不蠢,哪能被他俩这种小套路蒙混过去,甩了甩长袖,正颜道:“谁不想收复燕云十六州,但燕云之地自石敬瑭割让以后,归于契丹已是百五十年,如今兴兵去取,有何道理?”
“那太祖收复江南,太宗平定北汉,又是何道理?”苏过寸步不让,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乎!”
曾布出面打圆场,说道:“立国之时,自然与当下不同,既已签订澶渊之盟,便不可行背弃盟约之事。”
“重整军务,背弃了盟约的哪一条?”苏过问道:“再说了,天下虽平,忘战必危,指望一纸文书能保证多少年的太平?”
苏过的述求,又不是立即出兵攻辽,虽然宰执们都知道官家和他的想法,但在眼下,确实只是针对军队做出调整,并无北伐之意。
范纯仁这时说道:“如此大的动静,恐怕瞒不过契丹人,到时他们遣使来问,我们该如何回应?”
“这话怪了,”苏过笑道:“我国行事,还需要契丹人同意吗?这算从哪论的兄弟。”
一直没开口的陆佃说道:“此言虚而不实,若是契丹人因此认定我朝挑衅,兴兵来犯,该当如何?”
“国家养兵百万,难道是为了好看吗?”苏过慨然道:“若是一直这么瞻前顾后,连整军这一步都不敢踏出去,下一次契丹人再来提要求,是不是还得答应?”
被一个晚辈在皇帝面前这般打脸,一众宰执都有些挂不住了。
但赵煦的态度刚才已经表露无疑了,所以大家都将目光聚集在一言未发的苏轼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