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过没有多等,便直接回家了。
李直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所以才迟迟未归。
恢复新法在即,除了条例的重新修订外,最让苏过担心的就是有人在背后放冷箭。
这次的考生闹事,他其实并不在意是谁干的,但若章惇等人想借机株连,拖人下水,他不能不管。
到了傍晚时分,李直方才一脸疲倦地回来了,可汇报的结果让苏过有些意外。
在大相国寺,李直方发现一个行踪诡异的汉子,围着张三手下那帮闲汉转了几圈,没有上前招呼,不动声色地返回了一家客栈。
李直方没有贸然跟进去,而是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等到天明,街上热闹起来,才出去打探了一番,这家客栈是福建考生的聚集地。
盯梢了一上午,客栈里很是热闹,但进出的人并不多,都是些学子们在大堂里高声议论昨日太学前发生的事。
一直等到午后,李直方才看到那人出了客栈,一路往东,在街上一间茶铺与人吃了一盏茶,便径直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李直方权衡之下,选择跟踪与他吃茶的客人,这回简单,那个文士打扮的客人没有迂回,直接进了一家官邸。
那是章惇的府邸,而章惇,恰好就是福建人。
苏过听完,弹着手指,沉思许久,问道:“确定先前那人出城了吗?”
“是的,”李直方答道:“后面我又转头去城门处打探了一番,确定有人看到他出城了。”
苏过还是不能理解,这么点事,章惇至于亲自下套吗?而且以他的手段,应该不至于此的。
至少也得让张三咬上某人,制造出一点人人自危的气氛来,现在仅仅起个哄能有什么意义。
李直方说道:“会不会只是巧合,或者那人也是和我一样的目的?”
“还不好说,”苏过摊手道:“听张三的意思,昨天确实也不止他们一波人混在里面,水太浑了,什么可能都有。”
李直方问道:“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什么?”
苏过想了下,摇头道:“等几日再看,这么大的事,开封府处理不了的,一定会上报。”
本以为顶多是旧党的人不忿章惇和李清臣所为,找人出来起哄恶心一下他们。
可查着查着,怎么章惇自己也有将此事闹大的嫌疑。
苏过让李直方先回去休息,这件事他还得再想想。
交代完之后,他来找苏辙,先说明了调查结果,并询问朝中是否有什么其他情况。
苏辙听完,觉得就是章惇干的,考生们聚众闹事朝廷肯定不能容忍的,有助于他减少进士名额一事的施行。
至于朝廷里面,新旧两党正在为西府的枢密副使一职明争暗斗,考生们大闹太学的事还没有进入讨论。
苏过说出了自己的怀疑,“章惇还不至于为了这么点事亲自下场,我总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他太久没回来,急切间也是有可能的。”苏辙不屑道:“这帮人行事,什么时候讲过规矩。”
苏过问道:“会不会有其他人想借机跟章惇示好?”
苏辙一愣,说道:“你怀疑谁?”
“没有,”苏过笑道:“但不排除有人看到风向不对,想改投章惇门下也未可知。”
这个苏辙也不敢打包票,旧党的人也不是个个都有节操的。
两人商量了一阵,毫无头绪。
苏辙是因为对新党根深蒂固的偏见,苏过则是对东京官场的人还没有那么熟悉。
如果只从对谁有利来推断,这件事不是新党做的,就是想向新党投诚的人做的。
但首先得排除不是考生们一时气愤做出来的,这个不难,开封府的人审完一轮大概就知道了。
等待的几天里,苏过拿着关于役法的修订稿去找曾布商议。
元祐初年,曾布回朝,因为不肯废除免役法被再次外放,理由就是这项条例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现在苏过一方面打着赵煦的旗号,一方面表示自己是听取了王安石晚年的意见,想结合这些年的施行效果对役法做出调整,曾布的抵触就没有那么大了。
首先简单介绍下大宋的徭役,主要分为夫役和差役。
夫役指的是一些地方性建设工作,像修城、铺路和修筑堤坝之类,不过大宋建国后,大量老弱病残组成的厢军无事可做,这部分力役就交由他们来做了,像前文里面苏轼在杭州疏浚西湖所用的厢兵便是此类;
剩下的差役才是役法里面比较麻烦的一类,因为严格来说,像负责保管和运送官物的衙前、负责基层工作和税赋的里正和户长、负责维护治安的弓手和壮丁以及供官府使唤的胥吏,这些职役的工作已经算是国家公务员了,这些服役的人应该属于吏了。
问题是没有俸禄不说,出了事还得自己兜着。
拿最被诟病的衙前役来说,押运途中的沿途消耗便足以破财,若再稍有差池,便是家破人亡,不少人为了躲避此役,分家弃田,更有甚者,还出现了为了儿子能逃脱衙前役,父亲自杀的惨剧。
因为差役法规定,上等之家才需要服役,家财二百贯者为上等,所以大家根本不敢攒钱,也不敢多事生产,多种一棵桑树或者多养一头猪羊,都可能万劫不复。
所以王安石出台了免役法,让老百姓交钱,雇人做这些差事。
听着是好很多了,就是收人头税雇人当差,但也有问题,比如征收的范围。
差役法里面,穷人是免役的,募役法里面是需要交钱的,虽然也按等级来交,但毕竟是增加了负担;
类似的还有女户和寺观,以前都属于免役范围,新法里面都需要交半数的助役钱。
再就是家庭定级的问题,在吕惠卿的建议下,鼓励百姓间相互告发,以隐匿财产的三分之一为告发者的奖励。
这种政策一下去,民间的氛围可想而知,老百姓自然对新法更抵触了。
最后还有收款去向的问题,因为缺少监管,经常被地方政府挪作他用。
所以总结下来,就是新旧役法都有问题。
但还是那句话,知道有问题,也知道反对,但就是不改。
举个例子,司马光在英宗朝就上书反对过差役法,但他掌权后,顶着苏轼等人的反对,也要完全废除王安石的募役法,重新执行差役法。
政治斗争的立场大过一切,这就是党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