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煦提议由曾布负责三国和谈事宜后,宰执们没有反对,但要求增加礼部尚书苏轼为其副手。
因为是在东京谈判,不怕契丹人将苏仙掳走了,所以苏辙也没有反对。
昔日苏辙出使辽国,苏轼写诗相赠,有“单于若问君家世,莫道中朝第一人”一句,化用唐朝李揆的典故,就是让苏辙在辽国低调一点,不要说自己是一等一之人,以免被契丹人扣下了;
苏辙去辽国也没闲着,《奉使契丹二十八首》里面有“谁将家集过幽都,逢见胡人问大苏”一诗,显摆他带着苏家的文集到北地,胡人都打探苏轼的新作;
兄弟俩情真意切不假,可这字里行间又是“家世”又是“家集”的,流露出来的嘚瑟劲也着实让人不爽。
但苏过就需要苏仙的这份狂傲,对他爹说道:“爹爹谈判的时候,一定要表现出来对契丹人的蔑视,最好每天来几首诗词,嘲讽他们没文化,接待礼仪方面,也怎么复杂怎么来。”
大宋的礼仪和文化,对周边少数民族可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苏轼摇头道:“礼仪还好说,但我作为副使,你说的态度不合适。”
苏过一想也有道理,忙换了个策略,问道:“少游兄呢?让他负责接待,再写些风花雪月的词,我帮他宣传出去。”
“先说你的目的,”苏轼无奈道:“成天的不务正业,都琢磨些什么呢?”
“当然是为了让辽、夏两国好好见识中原文化,”苏过笑道:“道德感化是做不到了,思想上腐化还是可以的,要是柳七还在,让他去最合适。”
苏轼这才反应过来,喝道:“胡说什么,和谈是朝廷大事,怎可如此儿戏?”
“我这才叫和谈,”苏过坏笑道:“这帮人何曾见过东京城这样的繁华所在,带他们好好领略下,他们回国后才知道努力的方向。”
苏轼摇摇头,实在难以理解儿子的想法,自然不肯答应让秦观去做这种事。
好在大宋就不缺这样的人才,苏过去找贺铸商量,得到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刚刚回京的周邦彦。
此人年少时放荡,是青楼常客,写下不少艳词,元丰年间进献七千字的《汴都赋》,神宗让李清臣当场朗诵。
时为翰林学士的李清臣居然很多字都不认识,然后他的做法苏过很熟悉:不会读,读一半。
周邦彦也因此一举成名,进入仕途,但因为这篇赋歌颂了新法,所以到了元祐年间,他自然被排挤出了京城。
眼下朝廷风向转变,周邦彦这种官场上的小人物,又被调回了国子监。
苏过请贺铸替自己引荐,周邦彦得知苏过来意后,十分乐意,表示只要朝廷下旨,自己一定做好接待工作。
不得不说,背靠苏轼和苏辙,走到哪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眼下章惇才刚出去,苏过和曾布、李清臣两人不熟,只得去找蔡卞帮忙,让他想办法上书,将周邦彦安插到礼部下的主客司任职,那是专门负责接待外国使团的部门。
苏过不是一个人去的,他带上了范杜若,因为王安石的遗孀吴老夫人在蔡卞那里,跟着小女儿生活,苏过正好带着妻子前去拜见。
一别数年,年已七旬的吴夫人看着变化不大,见到苏过的第一时间便笑道:“当初说起亲事你还逃避,以为你会晚上几年呢。”
苏过带着范杜若恭恭敬敬上前行礼,这才道:“有个人管着,心里反而踏实。”
吴夫人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你先去办正事,你家小娘子留下陪我说说话,忙完你再过来。”
苏过连忙应了,对范杜若说道:“我一会就回来,你在这和自己家一样的。”
吴夫人笑道:“赶紧走吧,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过笑着走后,吴夫人见范杜若有些拘谨,问道:“你们成亲快一年了吧?”
“是,”范杜若答道:“到八月就满一年了。”
吴夫人感慨道:“当初他留在江宁时,才十二岁,一晃都快十年了。”
范杜若好奇道:“那时他是怎么样子?”
“说不清,”吴夫人想了一阵,说道:“有时很迷茫,有时很乐观,有时又很失望,说话有时也奇奇怪怪的,怎么评价呢,就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范杜若沮丧道:“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不告诉你吗?”吴夫人问道。
“有时候会说一点,但我听不明白。”范杜若答道:“他也不解释,肯定是失望了。”
吴夫人笑道:“他失没失望,你感觉不到吗?”
范杜若愣了愣,说道:“我觉得他应该失望,但确实又没有表现出来,平时还是会继续和我讲那些。”
“那便是了,”吴夫人笑道:“别多想,再给他一点时间。”
范杜若点点头,说道:“他一个人坐在那时,我看他就像隔了层雾,但我觉得已经很接近了。”
吴夫人安慰道:“他心里藏着太多事,以后慢慢你就知道了。”
接着吴夫人便给范杜若讲起苏过当年的糗事,小娘子乐不可支。
蔡府书房中的苏过摸了摸有点痒的鼻子,继续对蔡卞说道:“和谈目的有二,一来要展示强硬的一面,让夏人付出代价;二来要展示中原的文化繁荣,让异族心生向往。”
蔡卞说道:“第一条可以理解,这第二条不是更引来他们的觊觎之心吗?”
“所以先有一再有二,”苏过笑道:“只有弱小的一方,才会担心别人来抢自己,足够强大,则会让对方崇拜并模仿自己。”
蔡卞怀疑道:“眼下已经可以和契丹人一战了吗?”
“攻且不足,守则有余,”苏过解释道:“再说一味退缩是不行的,官家刚刚亲政,正需要鼓舞一下天下臣民的士气。”
最后一个问题,蔡卞问道:“我上书朝廷就会同意吗?”
“一定会的,又不是什么为难的事,”苏过笑道:“谈判桌上强势,下了谈判桌,也得让他们看看我们中原的繁盛。”
苏过习惯用些小手段,不显山露水,也不立竿见影,但不会没用。
蔡卞明白他的意思,就像欧阳修所说的“逸豫可以亡身”,对于游牧民族而言,贪图享乐便是灭亡的前兆,所以他叹道:“这才几年功夫,叔党便已成长至此,真是后生可畏啊。”
这话苏过听着别扭,两人可是一辈人,装什么大个,不过想到自己抢了他王安石接班人的身份,又忍了下来,笑道:“元度兄过奖了。”
两人默契地笑了笑。
官家在单独接见回京的蔡卞时,直接挑明了是苏过的建议,这让蔡卞也有些压力。
还是那句话,新党的人确实有能力,但也有压抑不住的野心。
章惇、曾布、吕惠卿,包括蔡京、蔡卞兄弟,无不如此。
所以苏过与这些人打交道时,也是十万分的小心。
旧党的道德君子一般也就骂骂人,这帮新党的下限可不止如此,背刺同伴上位都不算事。